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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慧《古丈守艺人》:致敬柔和的美德

来源:文艺报 | 丁晓原  2019年05月27日08:43

湖南青年作家谢慧的新作《古丈守艺人》,主体记写的是古丈茶艺和茶人、茶事,但其意涵所及却远不止这些。这是一部意旨丰富、叙说精雅的报告文学,很值得一读。

《古丈守艺人》是一种贴近大地、接活现实的写作,在取材上自有特点。这是一部拾小取微的作品,作者以对题材的有效获取和内在意义的表达,给出了报告文学走向生活全景写作的种种可能性。谢慧所写的古丈,“藏在大山深处,全县人口目前不到15万人”。所述茶人其事,大多寻常,没有多少新闻性和故事的传奇性。但正是这样的寻常,恰是更重要的日常,它关联着生活中的大多数。谢慧的写作致力于在寻常中发现意义,并赋予寻常以意义,这样才能够唤起我们对寻常中价值的留意和尊重。在作品中作者引用英国政治家、哲学家埃德蒙·柏克《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中的观点,认为“圆满并非美的全部原因;因为最高的美,差不多总是带有几分纤弱和不圆满的观念,实际上,最能捕获我们心灵的特质是人们那柔和的美德”。埃德蒙·柏克关于美的言说是可信的。我想这可能是帮助我们认知《古丈守艺人》书写价值的一个重要注释。

谢慧笔下的“守艺”非彼手艺,但“守艺”为“手艺”而存在。这里的“守”有特别的意义,坚守、守持、守望、守当所守,需要有一颗静安之心,有一种工匠精神和技能。在今天这样奔跑的时代,守望更不容易,也更有价值。现代社会之现代,不是要断裂过往的传统,而是要在接续传统中,抵达人类理想彼岸的未来。《古丈守艺人》中的“守艺”,其艺是茶艺,是古丈毛尖制茶之艺。在中华民族的生活中,茶已不只是一种纯然的物在,而是一个浸润着人的情感价值和生活方式的文化符号。茶文化是中华文化系列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丈毛尖手工制作技艺”远承战国时期古法,制茶包含摊青、杀青、初揉等八道工序;一斤最优质的古丈毛尖干茶,需要将近5万颗鲜嫩的茶芽。在这里,我们能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工匠精神,也能体会到茶艺背后劳动的艰辛和价值。

《古丈守艺人》如其名字所示,重点是叙写传承古丈茶茶艺的“守艺人”。这些守艺人不是个体,而是襟怀共同志向的一个群体。作者用5年时间陆续走访了古丈县的50多个村寨,采访了近100位茶人。报告文学是行走者的文体。如此地投入采访,那样身心俱在地深扎写作对象的现场,这样的脚力和眼力,奠定了《古丈守艺人》写作的坚实基础。这一点对于年轻的写作者尤为可贵。《古丈守艺人》由28位古丈茶人的人生故事组成,其中有着他们对家乡和茶艺的挚爱、创业中的艰辛与收获、生活中的进取与困惑。这些人物各有故事,最能感动我们的是他们守艺的心志和精神。作品中写到5位“茶王”,他们独具个性的传奇故事,自然招引着读者的阅读兴味,而对“茶王”是怎样炼成的询问,更会成为阅读中的聚焦点。“六指茶王”向顺亮为炒制顶级的古丈毛尖样茶,五天五夜没有睡觉。“炒茶时候又不能过多地说话,有些扛不住,一个人对着锅子自言自语;把烧火的伙伴吓到了,以为我得了精神病!”这里蕴含的恰是“守艺人”的本真精神。“好的手艺不下苦功夫是练不出来的;古丈的山水能培养出一个个优秀的古丈茶王,除了这方土地带来的灵气和天赋,除了每个人的生活和工作给予的磨砺,还需要每个人内心里有那股子拼劲和韧劲!”谢慧对“守艺人”精神的诠释是贴切到位的。“茶王”是这样,其他茶人也各具光亮。“85后苗家黛帕”龙玲芝,师范毕业的她原本有体面而稳定的工作。“一场大火烧掉了古丈县牛角山下毛坪村多栋民房”,原本贫困的村寨更见窘迫。“这场大火烧灭了一个旧的家园,却在龙玲芝的心里埋下了一颗要建设家乡、回报乡情的种子,它一直在默默地生长,孕育出一个茶乡青年对亲情的眷顾、对家乡的大爱之心。”年少而有大爱,情怀博广,以茶创业,不由得令人心生敬意。这里正有着那种崇高的“柔和的美德”!

自然,致敬这些古丈守艺人,是谢慧这部报告文学的主旋律。但细读《古丈守艺人》,你会发现作品还有其他的指涉和关联。比如扶贫脱困与乡村振兴。古丈是一个国家级深度贫困县,因地施策,以茶致富,是这里精准脱贫的重要举措。发挥致富带头人的作用,是这种举措的具体化。作品中写到向春辉原本是“茶王”,“只要抓好自己的个人技术”,现在当了村总支书“还要抓好全村茶农的技术”,“要带领全村大力发展茶产业,达到全面脱贫的工作目标。”作者还用较多的笔墨再现了扶贫工作者的形象,他们“在一杯茶里品读‘上善若水’”,更在“茶乡深耕细作”,奉献力量。生态之美流溢在《古丈守艺人》之中,这既是作者写作的对象,也是茶人茶事存在的场景。“只见在那绿如黛的青山环绕之中,一处银光闪闪的瀑布从上而下地坠落,溅起的飞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成了极美的小精灵,闪动着柔弱的翅膀飞过酉水河岸,飞进了这春意盎然的青竹山茶园。”这样盈满着诗情画意的描写,将我们引领至美丽的仙居之所。作者对扶贫脱困和美丽生态叙事的组织,是从茶人茶事茶艺主体叙事中有机生成的,这样的结构设置既确保作品主题书写的整体性,又使其呈现出表意的丰富性。

作为一种非虚构写作方式,报告文学书写无疑需要强调它的真实性、客观性。但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品,又往往是有“我”之作。这种有“我”的主体性和作品的客观性,是一种有机的辩证关系。很显然,《古丈守艺人》是一部真正的有“我”作品,作者之“我”无处不在。从作品基本的表达结构看,作者在叙写一段茶人茶事之后,大多有“与其成为一朵过了花期就会枯萎的鲜花,不如长成一棵不畏风雪的茶树,吸纳古丈的天地灵气,修炼古丈的山水精神,一路向前”这种“卒章显志”式的结语。这种表述文约意丰、余味隽永,体现出作者不俗的情志水准和卓然的感悟思考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