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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晓雯:生命的更新从来都在路上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 邓郁  2019年05月07日08:04

她的小说面貌各异,姿趣横生。无论是迷宫设置、奇幻变形,还是日常生活剪影,任晓雯都作了极富才情的尝试

入围本刊“青年力量”之时,任晓雯正在济州岛放空,享受清澈如洗的天色与空气。她说自己宅得太久,皮肤都娇气了,遇到紫外线就过敏。

2018年,长篇小说《好人宋没用》获奖无数,她成名前的经历也被一点点扒了出来。若不是对着记者回忆,那些肆意叛逆的青春,卖茶叶、当电视主持的履历,也早已是旧辰光,被她压在箱底。

但她早习惯了职业作家的身份。每个自然醒的早晨,苏州河从窗底流过,在她不过是一个创作日开始的标志。

2018,本是蓄势待发的一年。短篇《阳台上》改编的电影,一直拖着未公映;《浮生》人物志系列,也拖着迟迟没出版。但她也没闲着,《换肾记》等好些中短篇陆续发表,到今年要结集出版。两部延期的作品,到了2019,也“千呼万唤始出来”。

电影《阳台上》因为由周冬雨主演,又有强拆的故事背景,既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青春片,也带给观众对复仇叙事、批判现实的强烈期待。但这并非小说的着力点。男主角、拆迁户逝者的儿子,名字叫“英雄”,其实颇为反讽。女主角、拆迁组长之女陆珊珊,则是一个比弱者更弱的人。弱者容易去践踏更弱者,把生活的不如意报复在更弱者身上。但弱者也会对更弱者产生同理心,在悲惨的生活中彼此取暖。两者只在一念之差。故事从这里产生,也在悬念揭晓时戛然而止。“仇恨从来不是解药——无论在现实,还是文学中。”

除了这篇,《阳台上》里收入的其他短篇都早早写成,风格和笔力参差。她坦承此时再拿出来,未免有点“悔其少作”的心虚和遗憾。不过按照奥登的看法,诗人的成熟过程“要一直持续到老”。任晓雯也在向前走,不断更新,将自己甩到身后。

相比少作,仔细酝酿和打磨的《浮生》与《好人宋没用》,依旧在书写苦难,但笔调要节制得多。文学评论家项静形容,任晓雯“以朴实健康的肌理去建设每一个平凡人的一生,仿佛是在模仿创世的动作”。

任晓雯佩服契诃夫,即便拿起一个烟灰缸,也能写得漂亮。她说自己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小说,即便开了17次头还未完成的短篇,依然还在和它搏斗。“一旦发现问题,就进步了。”到今天,技术不再是主要问题,敢于面对内心幽暗,书写也是作者自我的抽丝剥茧。于是,越写越诚恳,越写越谦卑。

小说家吴晨骏评价,“任晓雯属于那种极有才华、又知道如何使用才华的人。我相信她是这个社会中少数理解文学创作本质的人。任晓雯在岁数上是年轻的,但她的写作已经很成熟了,有种女性作家罕见的大气和豁达。”

人物周刊:用一个词或一句话形容自己的现状?

任晓雯:稳定。

人物周刊:对你父母和他们的成长年代,你怎么看?你理解他们吗?

任晓雯:他们成长的年代,有一个关键词是“匮乏”。大妈是个常常被嘲笑的群体。但如果搁置道德评判,仔细了解一下她们成长的年代,就会发现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她们喜欢穿得花花绿绿,因为她们在最爱美的年纪只能穿颜色款式单一的服饰;她们吃自助餐争来抢去,因为她们对饥饿存在根深蒂固的记忆;她们大声说话,爬树,采花,漠视公共规则,因为在她们需要被教育的时候,教育停止了。当然,上述种种,是从公共话题的角度来解释整整一代人。具体到我自己的父母,互相之间的理解则是建立在非常私人的感情之上的。在很长的日子里,我不能够理解他们。因为他们在我自幼的印象里,就是一对中年人。而我则是幼儿、少儿,然后是青年。只有当我自己步入中年,并体会了人生况味之际,我才真正理解他们。

人物周刊:对你影响最大的一个人、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

任晓雯:《圣经》。2013年读到这本书,让我对于生命、对于整个世界的认识都有彻底的改变。《圣经》中,上帝把虔诚的约伯放到魔鬼手中去试炼他。魔鬼不断透过诱惑和苦难来动摇他的信仰,其实都是在上帝的允许中。这当中有奥妙无穷的关于信仰的隐喻,也是非常重大的人类的母题。

很多人到中年后,会发现自己的认知始终存在瓶颈。即便是虔诚的信徒,也会发出生命的质问。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次死而复生的经历,让他紧紧抓住了上帝。但是在此后漫长的人生里,陀思妥耶夫斯基依然充满了性格缺陷,被不止一位同行诟病。特蕾莎修女一生都在帮别人。但她在日记和四十多封未曾公布的信件里,抱怨烦躁、黑暗、孤独和痛苦,怀疑天堂的存在,乃至上帝。这更符合我对信仰的体验和理解:生命的更新从来都不容易,从来都是在路上。正是疑惑,可使信仰和无信仰者双方避免沉溺于完全的自满中。

人物周刊:对我们的下一代,你有什么期待?

任晓雯:希望他们成为人格完备、价值观稳定的人。

人物周刊:对你所从事领域的前景怎么看?

任晓雯:很多人觉得现在的严肃文学,不如上世纪80年代受关注,而且越来越不受关注。其实文学的边缘化,是一个全球性趋势。我觉得挺好的,适当的寂寞感,能够磨练人的专注力,也让人有更多安静沉思的空间。严肃文学本来就是个小众的东西。80年代是有泡沫的,那时候人们没有太多娱乐消遣的东西,就把文学期刊当成连续剧和故事会来看。现在读者少了,但好读者反而多了。有时候看到一句知音之言,就会很欣慰。

人物周刊:责任、权利和个人自由,你最看重哪个?

任晓雯:三个同样重要,就像眼睛、耳朵和手同样重要。

人物周刊:你珍视自己的哪种品质?最想改进的一个缺点是?

任晓雯:珍视自己的持之以恒。最想改进的是骄傲。

人物周刊:最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哪方面?

任晓雯:在网上跟人费口舌起争执。

人物周刊:在时代的前进中,你期待自己充当怎么样的角色?

任晓雯:努力把自己的专业做好,做到极致。

人物周刊:现在的你,还有哪些不安和担忧?

任晓雯:来自外界的不确定性。

获奖理由

在长篇小说 《好人宋没用》 和短篇系列 《浮生》 里,任晓雯展现了她精心淬炼、带有古意、极具辨识度的语言。但她并不希望将语言设限,古典、现代、写实、魔幻等所谓类型,从来不是她思虑的重点。她的小说面貌各异,姿趣横生。无论是迷宫设置、奇幻变形,还是日常生活剪影,任晓雯都作了极富才情的尝试,表现出多方面的才能。而挖掘人类的内心,坚信人物自身具有的人性潜力,始终是她写作时的第一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