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掂量与考虑

次仁罗布

小说已经写了有些年了，但作品数量还是很少，这让我有时候不免觉得自己适合创作吗？好在这种想法在头脑里并不会驻留很久，自己也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依然懒懒散散地写，全凭着兴趣所致。

可是，这并不代表着我缺素材，有很多故事就在我周围发生，有些甚至我就是亲历者，在藏地还没有写出的素材俯首皆是，只是让它化成小说，成为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文本时，才感觉这个难度太大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写出来并不难，要写出深意，写出新意，你就得层层剥开表层的东西，看到最里面的内核，带着你的反思与批判，带着你深深的同情来叙写，这真是一种折磨，是对你生活阅历的一次大考。

小说《那片白云处是你的故乡》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每天我都能遇到社区里来自羌塘（北方草原）的环卫工人，有男有女，操着羌塘草原上的方言，起早贪黑地保持着社区的干净。我带着好奇打听，探到他们因草场沙化，政府为了保护环境，把他们搬迁到城里，为了生计又安置他们当环卫工人的。那时，我脑袋里想的是：他们幸福吗？之前，自己开着车去纳木错湖，一路上看到碧绿的草原、黑色的帐篷、成群的牛羊、天边的雪山，认为这里是个远离现代物质文明侵蚀的净地。但跟这些环卫工相识交谈后，他们的言语里满是幸福感，对能够远离闭塞、偏远的牧区，投入到城市生活觉得很幸运。他们憨厚的笑容，无邪的眼光，让我深信他们说的都是心里话。我曾问过一个官员：“他们幸福吗？”她皱眉思索片刻，说：“只能牺牲他们这一代来换取下一代的幸福！”她说得很真诚，也很坦率。就是这句话对我触动很大，让我不断想这个问题，也有了写这些人的冲动。

大致过了一年多后，我开始动笔写《那片白云处是你的故乡》。我是带着很多问题写这篇小说的，我自以为的草原诗情画意的生活，与现实中草场的退化，草原人艰难的生存状况，他们的后代到城里后的融入，以及世代形成的草原文明渐渐远失……我没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良心却让我把这些问题呈现出来，让人们一同看到它的严峻性，继而引起反思。

培根曾说：“读书不是为了发难或反驳，也不是为了相信和视为理所当然，也不是为了找话说和交谈，而是为了掂量和考虑。”这句话最能代表我此刻的心情。小说无意解决什么，也是无法解决什么的，只希望能“掂量和考虑”。弗兰克·奥康纳在其《孤独的声音》中认为短篇小说最能处理孤立的，尤其是那些位于社会边缘的个人。为此，我敲下了键盘，让这些边缘的人，在四四方方的文字中鲜活起来。

想起一首歌

丘晓兰

打开次仁罗布先生的短篇小说Word文档，一看题目《那片白云处是你的故乡》，不由得使我想起“是谁日夜遥望着蓝天，是谁渴望永久的梦幻？”这首被韩红唱响全国的《青藏高原》，又联想到次仁罗布先生生活在西藏，就猜测在他的笔下不会不是群山环绕、蓝天高悬、白云倒映、芳草茵茵，梦境般的青藏高原？

当一口气读完《那片白云处是你的故乡》这篇小说，第六感就告诉我，这是一篇好小说。这篇不足万字，来源于作者生活中的短篇小说，写了他们社区里来自牧区的身份被转型了的牧民，那些文化不高有的甚至还是文盲，仅靠一把扫帚和一个簸箕去赖以生活的最普普通通的环卫工人。作品中的老中少三代牧民对草原生活与搬迁到城市的生活所呈现的截然不同的反应，以及生活在城市的知识分子臆想中的草原生活与艰辛劳作的牧民生活之间的差距，呈现出西藏牧区一些牧民的身份被转型后所带来的阵痛。作品在写到“要求我们办公室的周雯要去驻村一年，她接到通知后脸色铁青，泪水簌簌地滴落。”“周雯带着哭腔说：‘我会度日如年的，这一年可怎么熬过来呀……’”把城里人的那种恐慌、焦躁顺带呈现出来。小说虽短，但带给我们的思考却不少，如游牧文化与城市文明、人类与自然、人类与历史进程等。作品中的“我”担心牧民被搬迁到城里，原有的游牧文化将会慢慢绝迹的！引用作品中专家的话说：“随着科技的进步，这种原始的生产方式必将遭到淘汰，这种文化现象的消失也是历史的必然。”但这种“必然”却让人愕然。

编完次仁罗布先生的《那片白云处是你的故乡》小说，突然想到我生活的城市周边地区，同样存在着由农民变成城里人的身份转型的市民，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也是老中少三代人共同生活在城市的一片蓝天下。没有赖以生存土地的老农民和不靠土地生存的老农民子女以及不懂土地能够让人类生存的孙子辈们，他们今天的生活依然照旧，只是孙子辈们慢慢地抛弃了农耕文化而接受了城市文明，我想《那片白云处是你的故乡》中的被转型了这一代牧民们，用他们的代价、他们的牺牲来挽救草原挽救环境挽救后代。我们相信青藏高原天际依然漂浮着云朵，在那片云处永远是你的故乡，也是我们臆想的最美好的圣地！

次仁罗布先生在《那片白云处是你的故乡》作品里，用他的文字实现了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对当下社会的深刻体察。给读者构建了一个广阔的世界和精神的高度。如作者在创作谈《表达》所说：“在任何历史发展的重大转折期，需要有很多最普通的人做出牺牲，由他们推动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他们是时代的无名英雄，将来有很多人甚至不被历史记忆。但作为一名作者，有义务也有责任把他们化成文字，写进书本里，这是对时代的记录，也是对他们树碑立传。”

衷心地道一声《小说选刊》编辑们，你们辛苦了，感谢你们对《红豆》的关注与厚爱，及时转载了《那片白云处是你的故乡》，让更多的读者读到这篇小说。

感谢次仁罗布先生，为我们奉献了优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