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父亲的心愿

来源:解放军报 | 卢江林  2019年04月29日07:48

父亲卢来发86岁那年,患了结肠癌,做了一次大手术。我专门请假从北京赶回武汉照顾父亲。陪床的时候,我问父亲,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我帮您完成吗?父亲想了想说,我的入党介绍人一直没有找到,这是一个遗憾。我问,您找入党介绍人,是要让他为您证明什么?父亲一听很不高兴,拉下脸来:你这个同志怎么光考虑自己?我都65年党龄了,还需要别人来证明吗?我1950年、1954年、1985年三次回老家,都没有打听到我入党介绍人的下落,活下来的同志里没有他的消息,革命烈士名单里也没有他。我是想查到他的下落,为他做一个证明。

父亲的入党介绍人叫邱结成,是江西省赣州市安远县高云山乡人,在父亲的家乡凤山北面。1929年1月31日,安远县委在仰天湖成立了红军安远县游击大队,父亲就是那一天参加了红军。后来父亲在大队部当通讯员,邱结成是小队长。再后来,游击大队编入主力红军,邱结成担任了指导员。

那天,我坐在父亲的病床前,听他娓娓讲述那段难忘的历史。“邱指导员作战勇敢、率先垂范,在战士中有很高的威望。记得有一天,我问邱指导员,共产主义是什么样子?邱指导员说:没有人剥削人,没有人压迫人,没有人欺负人!邱指导员的话一下子把我的心点亮了。我6岁丧父跟着母亲讨饭为生,8岁给地主放牛,13岁当长工。我最清楚受剥削、受压迫、受欺负是什么滋味。邱指导员的话虽然非常朴素,但包含了深刻的革命道理,帮我第一次确立了共产主义的理想信念。我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便递交了入党申请。1930年11月,邱指导员介绍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31年7月,我们随红7军参加了第三次反‘围剿’的战斗。一天拂晓,红军各部队向敌军发起总攻。邱指导员冲在最前面,带领9连战士们与敌军展开英勇的肉搏战。经3个小时激战,红军全歼敌军第2旅,击毙旅长谭子钧。在战斗中,邱指导员身负重伤,被担架抬下了战场。接着,红军又连续作战,在良村、黄陂等战斗中歼灭敌军,粉碎了敌军的第三次‘围剿’。战斗结束后,我任9连排长,上级又派来一个新指导员。我到后方医院打听邱指导员的下落,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有人说转到老乡家养伤去了,也有人说没有抢救下来牺牲了。”说到这里,父亲沉默了很久。

“一年以后,上级任命我为9连指导员。说实在话,我哪里会当指导员?我就回想当年邱指导员是怎么做的。行军时,连长走在最前面,邱指导员走在队伍中间,便于做部队思想工作:进攻时,连长在指挥位置上,邱指导员带尖刀排冲在最前面;防御时,邱指导员在最关键、战斗最激烈的前沿阵地上;撤退时,邱指导员每次都在断后的位置上。我就照着邱指导员的样子做,很快9连就认可了我这个新指导员。1934年8月25日,红一方面军政治部在《高虎脑战斗中的政治工作》一文中,专门表扬了9连的战场政治工作。我常常想,邱指导员虽然只当了几天9连的指导员,但他永远是9连的一面旗帜。”

听着父亲的讲述,一位红军时代的优秀政工干部形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决心帮助父亲完成这个未了的心愿。

在地方民政部门的帮助下,我终于查到了一位与父亲讲述情况最接近的人:邱古铖烈士,安远县高云山乡人。父亲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邱古铖,应该是他,就是他!”父亲说,他参军时不识字,后来是组织干事根据他的发音,填表时在入党介绍人一栏中写下了“邱结成”三个字。按照老家话,“古”和“结”发音差不多,至于那个“铖”字有没有“金”字旁,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我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牺牲时间对不上。按照军史记载,红7军是1931年7月22日到达中央苏区的,邱指导员负伤的第三次反“围剿”莲塘战斗,时间是8月7日。但是邱古铖烈士1931年6月就牺牲了,时间差了一两个月,他不可能参加莲塘战斗。父亲想了想说,你去查一查,1931年8月7日,农历是哪一天?我找来工具书一查,1931年8月7日正是农历六月廿四日。父亲说,对嘛!过去我们记时间,都是记农历,军史记载都是公历,6月牺牲很可能是农历嘛!

父亲问,邱古铖烈士还有后人吗?我说,没有了,据民政部门介绍,烈士抚恤金都没有领取的亲属了。父亲感叹说,多少革命先烈都没有留下后人,你们就是革命先烈的后人,要永远记得他们,永远纪念他们。

三年以后,父亲89岁与世长辞,走的时候很安详。因为他心里最后牵挂的那件事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