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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译者李玉民:文学与建筑两座丰碑并立

来源:澎湃新闻 | 高丹  2019年04月17日11:18

法国当地时间4月15日下午,巴黎圣母院突发大火。哥特式的塔尖在火中倒塌,852年历史中轴塔在火中被焚毁。

巴黎圣母院作为一座建筑,更因为文学家雨果的写作具备更深层次的精神意义:《巴黎圣母院》以离奇和对比手法写了一个发生在15世纪法国的故事,巴黎圣母院主教代理弗罗洛道貌岸然、蛇蝎心肠,迫害吉ト赛女郎爱丝美拉达。面目丑陋、心地善良的敲钟人卡希魔多为救女郎舍身。小说揭露了宗教的虚伪,也歌颂了下层劳动人民的善良友爱,是雨果的人道主义思想的集中反映。

此次巴黎圣母院大火后,澎湃新闻也联系到《巴黎圣母院》的译者、首都师范大学外语学院教授李玉民,并就小说与此次火灾事件对他进行了采访。

【对话】

澎湃新闻:您之前翻译《巴黎圣母院》是在怎样的契机下?有没有让您印象很深的内容?

李玉民:我记忆很深的就是30多年前,当时河北教育出版社准备出雨果全集,当时有两个重头戏,一个是《巴黎圣母院》,一个是《悲惨世界》,本来安排我翻译《悲惨世界》但我还没怎么动手时,出版社就说现在有人要争着翻译《悲惨世界》,所以翻译《巴黎圣母院》的事情就落到我头上,但后来不到一年时间,《悲惨世界》也由我翻译了。

因为当时法国文学的重要地位,我当然很认真得翻译了,而且我翻译之前,大概有两三种译本在流行,所以我这个翻译必须要再上台阶。翻译这个事情是无止境的,是没有完美的。之前翻译有问题的地方我也解决了。

作为一个名著、一个文学作品,很重要的就是给人审美的愉悦感,要让人家欣赏到它的美,那么首先就是要顺畅,另外雨果他的特点就是浪漫主义,他语言特别丰富,可以说是汪洋肆意、气势如虹,这个气势你都要尽量把它翻译出来。此外他情感细腻的地方也要用很细腻柔和的句子表达。

澎湃新闻:巴黎圣母院它作为一个世界文化遗产,也作为一个非常著名的地标性建筑,就您觉得它的意义是怎样?

李玉民:巴黎圣母院本身处于巴黎的中心,而且巴黎又是法国文明的中心,它在建筑方面也很有自己独特风格,建筑时间很长,用了两三个世纪的时间才全部建成,所以它就具备了不同的风格。雨果写的时候当然没太谈这个,但是我序言中就写道:巴黎圣母院同时是并立的两座丰碑——一个实体的建筑生命,一个是作为经典小说。1964年我去法国留学还登上巴黎圣母院的顶上看了一下,之前去看巴黎圣母院的人不是很多,因为那里交通不太方便,现在当然只要是去巴黎就一定要去看巴黎圣母院了。

澎湃新闻:您觉得真实地看到巴黎圣母院和在文学中写作的巴黎圣母院结合起来是怎样的观感?

李玉民:这两个我觉得是互动的,之前更多的人是看的书而没见到实物,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是能见到实物还没看到书。这两个应该是相互促进的。这也就是物以文传,当很多人一辈子也去不了巴黎时,你就可以在小说、电影、歌剧等媒介中看到巴黎圣母院。

澎湃新闻:您对于巴黎圣母院是怎样的感情,对于书也好或者对于它这个建筑本身也好?

李玉民:就是有一种参与感。首先就是我留学的时候,那么早就登上巴黎圣母院的顶,也是深入到建筑内部。其次就是有这个机会翻译了这个作品,这就更加深刻了,这个感觉就等于我自己也参与到《巴黎圣母院》的创造中,翻译也是一种特殊的创作,虽然我是按照原著本身的精神去翻译,但是毕竟是中文的表达。

澎湃新闻:昨天傍晚巴黎圣母院失火,您对这个事件有什么看法吗?

李玉民:我听到消息了,接到在巴黎的朋友就把手机拍的照片发给我。让我看到了以后非常遗憾,不过好在烧坏的不是主建筑。我希望法国能够得到支持然后修复它。巴黎圣母院在法国有唯一性,现在只是希望他们能及时处理。

【附】

《巴黎圣母院》译者序:并立的两座丰碑

雨果出入人世二百余年,被誉为伟大的诗人、伟大的戏剧家、伟大的小说家、伟大的散文家、伟大的批评家等,然而,哪一种头衔,都不足以涵盖雨果的整体。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种来,我倒认为思考者(思想家)或许堪当此任。

雨果不是一位创建学说的思想家,而是人类命运的思考者。

雨果的诗文,一字一句,一段一章,无不浸透了思考。而千种万种的思考,最深沉、最宏大、最波澜壮阔的,要算他对人类命运的思考了。

思考人类的命运,主要体现在他创作《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和《海上劳工》的过程中,换言之,这三部长篇小说,正是他思考人类命运的记录。

雨果由《巴黎圣母院》(1831)开宗明义,继由《悲惨世界》(1845—1861)淋漓演绎,终以《海上劳工》(1866)重彩结幕,历时三十余年,才算完成“人类命运三部曲”。完成这三部曲,这三大部杰作,雨果就无愧于“人类命运思考者”的称号了。

三部曲分别从宗教、社会、自然三个角度,来演绎沉重压在人类头上的三重命运,即有史以来人类所承受的教理(迷信)的命数、法律(偏见)的命数、自然(事物)的命数。宗教、社会、自然,这三种主要的异己力量,是人类既需要又与之抗争的对象,因而也就成为“人生的神秘苦难”的根源。

雨果作为人类命运的思考者,探本溯源,从深层意义上表现了人类在自身的发展史中,与宗教、法律、自然所产生的矛盾这种永恒性主题。因此,构成雨果的人道主义思想体系的《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和《海上劳工》也就成为世界文库的不朽杰作。

《巴黎圣母院》和《悲惨世界》两部杰作,差不多是在同一个时期开始构思的。但是,《悲惨世界》从酝酿到出版,延宕三十余年。而《巴黎圣母院》的创作虽小有波折,时逢七月革命,小说的研究材料和笔记全部散失,但雨果只用了五个月时间,一气呵成,显示出了他的天才与勤奋。

雨果以其浪漫主义诗人的才情和文学创新者的胸怀,偏爱宏伟和壮丽,而巴黎圣母院又恰恰是一座巍峨壮美的建筑,两者自然一拍即合。雨果打算写一部气势宏伟的历史小说,一开始酝酿,就决定以这座大教堂为中心,讲述一段奇异的故事。

在雨果的笔下,巴黎圣母院绝不是一个完备的、定型并能归类的建筑:它不再是罗曼式的,但还不是哥特式教堂,因而成为集万形于一身的神奇之体,成为令人景仰的科学和艺术的丰碑。1831年,《巴黎圣母院》一经出版,它又成为文学的丰碑了。于是,这座大教堂和这部小说就联结在一起,两座丰碑并肩而立,再也分不开了。有了这部小说,巴黎圣母院在城心岛上亭亭玉立,仪态万方,不仅多了几分风采,还增添了一颗灵魂。

笔者在欧洲参观过数十座大教堂,都各具风采,有的甚至显得还要宏伟高大,还要华丽美观,但总是作为建筑艺术来欣赏。然而,唯独见到巴黎圣母院,哪管只是在它的广场走过,哪管远远望见它的雄姿丽影,笔者也不免怦然心动,有种异样的感觉,脑海重又浮现圣母院楼顶平台的夜景:

吉卜赛姑娘爱丝美拉达一身白衣裙,在月光下和小山羊散步,敲钟人卡希魔多则远远地欣赏这美妙的一对;另外还有一副目光在追随着姑娘,那是从密修室小窗口射出来的,淫荡而凶狠,密修室里幽灵似的主教代理弗罗洛正在窥视;教堂前的广场上跑过一匹高头大马,那骑卫队长浮比斯不理睬吉卜赛姑娘的呼唤,向站在阳台上的一位贵族小姐致敬……

广场上一片火光,丐帮男女老少为救小妹子爱丝美拉达,开始攻打圣母院;可是,卡希魔多不知是友,误以为敌,独自挺身出来保卫吉卜赛姑娘,从教堂上投下梁木石块,还熔化了铅水倾泻下来;在熊熊的火光中,廊柱的石雕恶兽魔怪似乎全活了,纷纷助战……

以这大教堂为中心舞台,出现一幕幕惊心动魄、变幻莫测的场面,演绎着圣母院墙壁上刻的那个神秘的希腊词“命运”,并将所有这些人物锁到命运的铁链上。圣母院也好像有了灵魂,有了生命,以天神巨人的身躯,投入人世间这场大混战。

中世纪的宗教黑暗统治,正是锁住人的命运的铁链,而人同教会势力,同狭隘思想相抗争,便酿成大大小小的悲剧。这些悲剧组成的15世纪巴黎的社会画面,由雨果的天才想象和创作,从湮没的久远年代,更加鲜明而生动地显现出来。

雨果早在二十一岁时就讲过:“在瓦尔特·司各特的风景如画的散文体小说之后,仍有可能创作出另一类型的小说。这种小说既是戏剧,又是史诗;既风景如画,又诗意盎然;既是现实主义的,又是理想主义的;既逼真,又壮丽;它把瓦尔特·司各特和荷马融为一体。”这种看似夸大其词的预言,几年后便由他的小说《巴黎圣母院》实现了。

正如作者所预言的那样,《巴黎圣母院》是一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杰作。

这部小说讲述的一个个故事,塑造的一个个人物,都是那么独特,具有15世纪巴黎风俗的鲜明色彩,都可以用“奇异”两个字来概括。推选丑大王的狂欢节,奇迹宫丐帮的夜生活,落魄诗人格兰古瓦的摔罐成亲,聋子法官开庭制造冤案,敲钟人飞身救美女,行刑场上母女重逢又死别,卡希魔多的复仇与殉情,这些场面,虽不如丐帮攻打圣母院那样壮观,但是同样奇异,有的也同样惊心动魄,甚是催人泪下。

书中人物虽然生活在15世纪,一个个却栩栩如生:人见人爱的纯真美丽的姑娘爱丝美拉达、残疾丑陋而心地善良的卡希魔多、人面兽心又阴险毒辣的宗教鹰犬弗罗洛、失去爱女而隐修的香花歌乐女、手挥长柄大镰横扫羽林军的花子王克洛班,等等,他们的身世和经历都十分奇异,却又像史诗中人物,比真人实事更鲜明,具有令人信服的一种魔力。

不过,书中最奇异的人物,还是无与伦比的巴黎圣母院。她既衰老又年轻,既突兀又神秘;她是卡希魔多的摇篮和母亲,又是弗罗洛策划阴谋的巢穴;她是爱丝美拉达的避难所,又是丐帮攻打的妖魔;她是万众敬畏的圣堂,又是蹂躏万众命运的宫殿。她的灵魂是善还是恶,总与芸芸众生息息相关……

毫不夸张地说,这部小说也改变了这座大教堂的命运。巴黎圣母院的名气远远超过所有教堂,大半功劳应当归于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许多游客都是读过小说,或者通过不同途径知道这个故事,才慕名去参观巴黎圣母院的,这是物以文传的绝好例证。

雨果由1802年出生至1885年去世,八十三年的历程,从帝国走到共和。在给雨果举行国葬的时候,卡希魔多似乎又飞身登上钟楼,趴到大钟玛丽的身上拼命摇摆:巴黎圣母院的钟声格外哀婉,同自动送葬的二百万民众的“雨果万岁”的呼声汇成奇妙的哀乐。一声声的钟鸣,所表达的何止是沉痛,还隐隐含有遗憾。巴黎圣母院望着雨果的柩车驶向塞纳河左岸,安葬到先贤祠,她心中何尝不在想:“雨果啊雨果,葬在先贤祠,固然是一种殊荣,但是,你在我这里长眠,才真正死得其所!”

《巴黎圣母院》于1991年译出,纳入《雨果文集》中,又选入《雨果精选集》中;后又出了四五种单行本,早该修订一下了。这次趁再版之机所做的修订,仍失之仓促。世界文学名著的中译本,十余年校订一次不为过,最好请高手操作,自我很难超越。好的中译本的外国名著,应是译者的文学创作,能引起读者的兴趣读下去。

李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