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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小巷

来源:文艺报 | 徐澄范  2019年04月12日16:02

我小时候家住麻巷,麻巷是江南小城常州的一条普通小巷。我依稀记得,小巷里错落有致地铺着圆润的石子,冬天不滑,夏天不泞。孩子们在窄窄的巷子里玩耍,嬉笑声在两侧高墙上碰来碰去,很久很久才能落在巷口的梧桐树上。

那棵梧桐树高大粗壮,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下一方空地,有三个石头墩,表面磨得很光滑,少说也有几十年历史了。那时候,石头墩周围常常聚拢一些人,谈天说地侃侃而论,这里成了小巷一景。

麻巷东首的几爿小店,装饰简朴却很温馨,顾客多聚人气,和气生财啊。

清晨,小吃店里的香味和腾腾的热气飘满小巷。一群上学的孩子围着小方桌,一边喝着热乎乎的豆腐汤,一边打闹玩笑着。这时,热情朴实的店主大伯会关切地催促孩子们:“快喝吧,别迟到了!”

剃头店很小,一把不知是哪个年代的转椅,一面有些花了的大镜子,还有一个旋转时“吱嘎吱嘎”作响的吊扇。剃头的老师傅和善可亲,无论男女老幼,他都一视同仁,热情相待。

杂货店的店主叫王三,大人小孩都尊称他“王三叔”。他50多岁,成天系着一条绛红色的长围裙。每到节假日,前来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他忙得不亦乐乎。我经常走过杂货店,看他店里的生意。彼此熟悉以后,也会闲聊几句。有时忙不过来,他也会要我帮忙,我很乐意在一旁打杂,助他一臂之力。

小店旁有一座小院,住着一对年轻夫妻。入夏以后,高高的柳树探出墙头,它们垂下的条条缕缕,不是胡须,是随风飘舞的“绿丝带”。院子里,是几间低矮简陋的房屋,玻璃窗户擦得整洁光亮。狭窄的过道边,栽种着青菜、韭菜、白菜等时令蔬菜,窗台上摆满了色彩缤纷的花卉,令人感到温馨怡静。往院里看,有辆三轮车停在那里,车上放着铁制的油锅、煤球炉、食用油瓶等。一早5点钟,小夫妻就蹬着三轮车奔向农贸市场,丈夫炸油条、妻子做煎饼,各管一摊忙碌起来。午饭过后,丈夫还得走街串巷收购废品,直到天色摸黑才回家。妻子在家料理家务,分拣整理物品。日子过得虽清苦,但小院里始终是舒心的。丈夫外出,妻子总要倚着院门目送他骑上三轮车,夜幕降临的时候,小院门上一盏小小白炽灯的光,为丈夫照亮回家的路。

小院隔壁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了“七十二家房客”,大都为外来务工者。环卫工人、瓦木工、水暖工、绿化工、保安员等无所不有,做各种小买卖的人更多。虽然来自天南地北,共同的生活经历使他们亲密无间,有难必帮。每家的小屋都整理得有条不紊,窗明几净,门前即便有一小块土地,也要栽上几根葱、种上几棵菜。每逢周末或节假日,这里更显得和美闲适,有的相聚打牌下棋,有的扎堆逛大街,有的约着做针线活,也有情侣掩藏在角落里谈情说爱。

麻巷也有身世显赫的大户人家,房子是清代嘉庆元年进士吴光悦旧宅。这幢旧宅不知什么时候住进不少人家,我有两个同学曾住在这里。吴氏在京曾任内阁中书,最高官至江西省巡抚。这座府第共5进,每进6间,后面还有占地近5亩的花园,每进房屋依次前低后高,寓以“步步高升”的意思。这座有着300年历史的建筑,10多年前作为保护文物已移建别处。旧宅实在大,小时候来这里玩,像进了迷宫,稍微不注意,拐错一个路口,就迷失在另一个枝繁叶茂的走道里。但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很乐意不断迷失在其间,因为这样的“迷失”充满了迷幻色彩,一处不经意的景色,一只招摇过市的肥猫,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惊喜。我有时也会很刻意地在迷路地方做标记,用以加深印象。

我的家是一座建于1940年初的老屋。深灰色的铁皮门,长方形的天井,青石砖铺就的地面,镂空雕花的木质窗户,房中铺着坚硬的地板。妈妈为了给老屋增添一点生气,亲手栽种了月季、杜鹃和海棠花,在屋檐下挂了一串系着红绸带的风铃,随风轻轻飘荡,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老屋整整孕育了五代人,我是这里最后出生的一个婴儿,如今也已50多岁。从上中学起,到参加工作几十年,我几乎年年都要回到老屋去。在老屋苍老的背影里,泛灰的墙面更显出几分落魄与沧桑。那些脱落的墙面,露出暗黄色的泥土,在斑驳的阳光下隐去了原有的光华,让人感慨时光的流逝。

巷子里有一口石栏苍苍的六角井。俯首这口古井,清澈的井水像是一枚圆镜,映照着云影天光,白亮亮的,似乎有几缕温热在袅袅升腾。附近的居民聚集到这里,洗菜的、搓衣的、冲刷污垢的,好不热闹!

巷子西首是一家茶楼,透过拉起的窗户,看见运河支流上的拱形石桥,桥上车马行驶,桥下船只往来,交织成一幅生动的图画。那桥是灰色的,桥身上面匍匐着一些绿色藤萝,有棵高高的银杏树越过石桥,仿佛是一个淘气的少年,赤脚站在水里,笑嘻嘻地看着流水。把目光放得远一些,再远一些,便可望见巷里的房屋,看见灰瓦和飞檐,它们就像飘浮在江南古城上空的凝重的浮云,令人陷入回忆和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