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女儿在看《神犬小七》，蓦然勾起我的回忆。

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整天没事在椿树下逮秋虫，上枣树摘枣，在闲置的碾盘上享受清幽。院里扔着一个废弃的自行车轮子，与车子已经分离，我没事就轱辘着它玩，后来每当重温起那段悠远的岁月，经常以“童年拿破仑（轮）”自居。尤其喜欢在东墙那棵桑树下徘徊，盼桑葚开花，开花后又盼其结果。那时候还喜欢蝈蝈，经常像警察抓罪犯一样，蹲守在庄稼地里，慢慢收网，归来后放在笼子里，听它为我吟唱秋天，好不惬意！也曾亲眼目睹小鸡从蛋壳里孵出来，一直视它们为世间的精灵，能在鸡蛋里剥出活物。一次下雨，家里没人，我急忙关照它们：抓住一只不知道往哪里放，找个碗扣住，又抓住俩，找个盆扣住，有的用暖壶皮扣住，有的用簸箕扣住，等母亲回来后，基本都闷死了。从此家里再养鸡，母亲都严令我不许再碰。

然而，我童年最喜欢的，不是那些蝈蝈螳螂，也不是那些小鸡小鸭，而是最聪慧的动物——狗。

那时候，乡下的狗多数是耳朵下垂的土狗，偶尔遇到一只双耳直立的狼狗，暗自惊叹它的威武与漂亮。但那时太小，不知道那叫狼青，只记住了那两只直立的耳朵。回家后便用手向上抻着自己的两只耳朵，说：“俺喜欢耳朵这样的狗。”姐姐在一旁乐坏了，她经常用双手向上抻我的两只耳朵，边笑边对人讲：“人家喜欢耳朵这样的狗。”（她从不抻自己的耳朵）而我当时还悟不出人们乱笑的原因，反而非常配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让她抻，因为我想让他们准确知道我喜欢什么狗。

后来，同村的月琴奶奶给了我一只刚出生的小黄狗，我抱着它欣喜若狂，想给它起个名，但不知道起啥，就请教姐姐。她说：“外国电影里有条狗叫‘卡尔’，你的狗也叫‘卡尔’吧。”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她说的那个电影叫啥，但在当时不得不佩服她的博学多才。

我喜欢带着“卡尔”在院里、街上，还到田间疯跑，边跑边喊“卡尔”。奶奶边收谷子边笑：“啥？就你？养个小土狗子，还起个外国名？叫‘坎儿’？”

再后来，我抱着“卡尔”去姨家，姨家桃园、梨园的果子快熟了，姨看到卡尔，想让它给看守果园。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爱狗如命，好不容易弄到一只，居然答应给姨家看到桃、梨采摘完以后。这一看就没回来，后来“卡尔”在姨家长大了，很机灵，很可爱，个子不是特别大。

我养的第二条狗是白色的，前街一大伯知道我喜欢这个，他家狗生了一窝，让我去抱走一只。我和姐姐一起去的，大伯用报纸象征性地裹了一下才让我出门，说怕被别人看见，给这个不给那个，有人会不高兴。我抱着报纸裹着的小狗儿走在街上，遇上几个伙伴，他们问我抱的什么，我姐就对他们说：“买了块儿肉。”正好那狗在报纸里很安静，他们有个人还用手指在报纸上轻轻捅了一个小窟窿，说：“哦！还真是，看见肥的了。”

白狗到家以后，我热情地为小狗垒窝，搬砖和泥，大干一场。垒好后一想，村里家家户户门上都有过年时贴上的“春色满园”“紫气东来”什么的。电视剧里的更气派，都是在门牌上刻着块匾，比如“霍府”“杨府”“刘府”“青城派”“精武门”啥的。于是我拿着粉笔，想在狗窝洞口那块横砖上题仨字：“小狗窝”。但我那时刚上小学，只会写“小狗”，不会写“窝”，就问姐姐。她急着出去玩，嫌教我麻烦，只管往外跑。我也很着急，狗窝已竣工，只差这块题匾了，就在后面追着问，她还是不教。我在情急之下就问：“是不是‘我们’的‘我’呀？”她一听就乐了，连声说：“是是是，你快去写吧。”我信以为真，扭头回去就题，她笑着跑走了。后来，她总是跟导游一样带着人们参观我这辈子第一个土木工程项目，笑指我在上面留的墨宝让别人看，上书“小狗我”。

不过，我给狗建的那个“行宫别墅”，绝对是“豆腐渣工程”，幸亏狗没住进去，否则非闹出“狗命”不可。它住在北屋，天天睡在我的鞋子上面。后来，我到别人家取经，看人家狗窝如何搭建，受到许多启发，回来做了一番“危窝改造”之后，才让它住了进去。再后来它变成了两头住，有时在我的鞋子上过夜，有时住在狗窝里，后来又每天晚上把我的鞋子叼进狗窝里，害得我每天早晨下不了床，喊妈或喊姐到狗窝给我拿鞋。

等白狗长成了半大，我经常带着它跟别的狗干仗，我手里还抄着武器（竹竿、坷垃或砖头）帮它的忙，一般都是别的狗望风而逃。与其说是怕我的狗，倒不如说是怕我们这“人狗组合”。不过，这组合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毕竟这只白狗才只是个半大狗，我也才几岁大，偶尔遇上大个儿的成年狗，前腿扑起来比我还高，“人狗组合”也会被吓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白狗长成后体型很大，后来我们搬家了，可它和我一样，喜欢怀旧，不喜欢去新居，整天徘徊在旧居处。它总是在新居墙外的砖堆上过夜，看得出，它对新居尚未彻底消除陌生，对旧居还十分怀念。又过了一段时间，它失踪了，我寻遍村子，包括野外，找不到它。

许久以后，才听说我们那一方有个游手好闲、爱吃狗肉的人，经常半夜里逛游，找没在家拴着的狗下手。喜欢在新居墙外过夜的白狗，应该是遭了这个人的黑手。

后来，虽然又先后养过两条狼狗，也十分聪颖可爱，但我已经长大，意趣较以前大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