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吃完饭，我与同事在门前广场的小道上散步。绿树环绕，春风拂面，同事今天穿了一件红格呢子的外套，格外靓丽鲜艳，我笑着对她说，今天你换风格了，很漂亮！她说，这原本是家里多年留存的一块布料，我请人加工的。

我说，你还有这种闲情？我家里也有几块布料，早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她说，这是我妈妈留下的，估计有三十多年了，我不想让它总作为一块布料躺在抽屉里。

我说，这就有意义了，将来你女儿也把这件衣服保存好，每年把它翻岀来晒一晒，想妈妈的时候就捧着衣服闻一闻味道……我沉浸在想象的画面中，感觉她没有回应，转头一看，她已泪眼汪汪。

我停住脚步，有些不知所措又怜惜地看着她，我知道她少年时父亲就去世了，青年时又失去了母亲，经历了人生的极大悲苦。好在后来结婚以后，夫妻恩爱，女儿也乖巧，平时呈现给我们的也都是开朗和明媚。我以为父母早逝的哀痛已被她如今的幸福逐渐稀释和平复，却原来她心底的隐痛和脆弱一直静静地躲在某处，稍一碰触，感伤就会如潮汐一般涌动出来。

此时我知道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的，我不由得向她讲起了我小时候的事。那一年夏天，我大约十岁，快到中午一点了，母亲还没有回家。我在家里焦急地等着，母亲终于回来了，她神色哀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入厨房，而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忽然，双手捂着脸哭泣起来。我吓坏了，也蹲在母亲身旁哭了起来。

待母亲稍稍平复了心情，慢慢走进厨房，我也亦步亦趋地跟着。母亲一边准备午饭，一边对我缓缓地说：今天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前面有个老人，走路的样子和身影都很像你姥姥。我张口就喊了一声“姆妈”，又赶紧捂住了嘴。我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很远，最终那位老人发现了我，转身对我说：“丫头啊，为什么你总跟着我啊？”我说，您很像我娘！她问：“你娘还在吗？”我摇摇头，我娘去世好几年了。老人颤巍巍地说：“哎，丫头啊，可惜我没这有么好的福气，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就喊我一声娘吧！”

说着，母亲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当年母亲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说起路遇的情景，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几年前，我二姐的女儿出嫁，我赶回了老家。我们一群人刚进门，就有位老人从房间奔出来惊喜地喊了一声我的乳名。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喊我的乳名了，这一声乳名唤起我心底的那份柔软和深深的乡愁。老人说：“几十年没见小丫头了，还认得我吗？”猛一看这位老人，发型、身型、脸型，还有衣服，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马甲，眯着眼微笑着看我的那种长辈的慈祥，恍惚间就像母亲站在眼前。我一时并没认出来她到底是谁，眼泪却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些温暖的回忆，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我冲进房间哭了起来。大家都有些糊涂，不知我是怎么了。还是大姐了解我，赶忙解释道：小妹肯定是觉得您像我们的娘，心里难过了。

讲自己的故事原本是想安慰同事，没想到弄成了伤心人逢伤心人，我俩都泪眼婆娑了起来。

步履匆匆的漫长人生，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一条忧伤的河流，你有你的疼痛，我有我的酸楚，今早忽逢一场意外的交流，伤感过后，心灵就像雨后的树木花草，在又一个春天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