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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绍俊:平易近人的艾苓

来源:文艺报 | 贺绍俊  2019年03月27日08:36

初读艾苓的散文,发现这是特别平易近人的散文。奇崛、瑰丽、惊艳、婉约等等,所有这类表现散文鲜明风格的词语放在艾苓散文上都不合适,但这丝毫不会贬低艾苓散文的美好之处。我以为艾苓散文的美好用“平易近人”一个词来形容便足够了。平易近人首先是一种写作姿态。艾苓就是以一位普通人的身份在书写,她是写给普通人看的,因此她的叙述就像是与自己最熟悉的亲人和朋友,或者与自己的学生、同事和邻居,在很随意很坦诚地聊天诉说,聊天诉说的多半是家事、日常事。

可能有人会说,艾苓的散文写的都是日常生活的小事,这类小事,你有我有人人都有,读起来虽然平易近人,但是不是太平常了。言外之意,就是这类小事人人都有,自然人人都能写,不足为奇。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还没有读到艾苓的散文便想当然地作出判断,如果读过的话一定会发现,艾苓的散文既是平易近人的,又是耐人寻味的。这耐人寻味是因为从散文中我们还读出了一颗热爱生活的赤诚之心和不随流俗的见识。

先说热爱生活的赤诚之心。

在艾苓的散文中不乏温馨的生活场景。这些普通的场景也许就在我们身边,但生活场景中的温馨并非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只有当你怀着一颗热爱生活的赤诚之心时,你就能从那些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生活场景中获取温馨。比如《不长大,不会懂》是以孩子的小名为由头而生发的感慨。家长给孩子起的小名有时并不响亮,如艾苓说她小时候一直被爹妈叫“傻丫头”,如她后来叫自己的孩子“臭小子”。把孩子叫成“臭小子”,只是因为孩子“小时候大便可臭了”。尽管艾苓小时候一直对自己的小名耿耿于怀,尽管她的孩子长大以后也对小名表示抗议。但艾苓要说的是,她发现小名里“藏着粗心爸爸细密的怜惜和疼爱”。艾苓的散文不仅体现出一种乐观的生活态度,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以善良和美好的思绪过滤掉生活中的芜杂和肮脏,让我们的生活理念干干净净。《下雪啦》也是撷取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普通场景,但这篇散文所书写的心境非常贴切地传达出艾苓散文书写的基本姿态。她说,小时候以为雪比水更干净,长大了,第一次看到融化的雪水,才知道雪里面有脏东西。但这并不影响她面对下雪时的欣喜心情。艾苓在很多情景下是把生活中所发生的事情都看成是一场“雪”,她愿意约上她的亲人和朋友去雪地上走走,她几乎所有的散文其实就是在记录她“去雪地上走走”的情景。是的,雪里面还有脏东西——生活中也有芜杂和肮脏,但是,“在雪地上仅仅做个洁净的短梦也好,毕竟现在让人做白日梦的事不多了”。

再说不随流俗的见识。

艾苓的散文写的是家事和日常事,但她对家事和日常事的看法从来不随流俗,因此尽管事情是大家所熟悉的,却传递出新颖的看法,令人耳目一新,也大受启发。这一点突出体现在她写儿子李一的一系列散文中。儿子从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到出脱为英俊帅气的知识青年,一直是艾苓的观察对象,也是艾苓在散文中对话的对象。这些散文所涉及的内容包括了孩子的成长、教育,等等,都是全社会普遍关注的问题。但艾苓在培养孩子的理念上显然不同于社会普遍流行的理念。比如家长们都想将自己的孩子培养成小天才,让自己未能实现的理想由孩子去实现。艾苓便诧异:你的理想为什么要由你的孩子去实现?(《孩子的理想是谁的理想》)比如说家长把孩子的身体健康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生怕孩子饿了渴了。但艾苓宁愿儿子在旅行的车上渴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摆在茶桌上的纯净水做鬼脸,因为“有些经验必须从教训中得到”。(《跟着儿子去旅行》)比如出门不带伞,冒雨回家被淋得浑身湿透,她反而觉得是孩子长大了,还庆幸自己没有坚持让儿子带伞,否则“差点儿剥夺他淋雨的快乐”。(《父亲严重缺席》)在这些散文里,同样作为一位母亲,或者一位妻子,艾苓与众多的母亲或妻子相比,的确显得有所不同。但艾苓并没有说什么深奥的道理,也丝毫没有惊世骇俗的举动。她的不同不过是凭着一名作家的善良和正直,坚持对常情和常理的信任。常情和常理,是维护社会正常秩序和健康发展的基石。比如父母看到孩子懂礼貌会感到欣慰,这就是常情;比如孩子应该孝顺父母、尊敬老人,这就是常理。但是在我们的现实中有了越来越多的违反常情和常理的事情。艾苓看到这种现象,她说:“有些词汇转眼就老了,白发苍苍地蹲在角落。”这分明就是比喻常情和常理在如今的遭遇。因此她的散文带着她的忧虑,也带着她的锋芒。比如她发现“忠诚”这个词变成了一个大煞风景不合时宜的词,“天长地久”这么美好的爱情用语竟然在新婚宴席上显得“底气不足”,而那两个最纯洁的字“正被商家精心制作包装后各处兜售”。在这方面,艾苓顽强地表现出她对这种社会共识的不认同,她的散文其实是在反复强调,要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坚守那些被冷落、被遗忘的常情和常理。

用平易近人来评价一位作家的散文,我不知到底是褒奖还是贬低。好在我从艾苓的散文中发现她本人并不反感平易近人这类的词语。她说:“我是我,我很平常,却是独一无二的。”这话说得真好,这话也充满了自信。艾苓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她的独一无二也表现在她在散文写作中能够一直坚持着平易近人的风格。我忍不住要对艾苓说,千万不要在意别人说你散文格局太小这之类的批评,你就是你,你不必站到文坛中心去大声喧哗,你就在北国的小城恣意地开放!最后我要录下艾苓在散文里的一段话,她说:“在草枯叶落的秋天,在天高地远的大北方,在越来越冷清的野外,也有花朵在肆意开放。这些在秋天盛开的花朵,开得那么顽强,那么忘我,让我对平常生命刮目相看。”因为在我看来,这段话就是对艾苓散文最贴切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