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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实不走样的《谷文昌》

来源:文艺报 | 钟艺兵  2019年03月22日07:38

受真人真事的约束,歌颂英模的戏难写,这是戏剧界不争的共识。然而,我们是一个英雄模范辈出的国家,通过戏剧来传播英模的爱国主义和奉献精神,也是不可忽视的重大课题。难写,却又需要写。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如何在不失其真实性的前提下,创作出艺术的精品来?这只能通过实践来回答。中国国家话剧院创作演出的话剧《谷文昌》给我们带来了不少启示。

摄影:曹志钢

话剧《谷文昌》的创作始于2016年。两年多来,主创人员深入生活,学习历史,感受时代,认识英雄,已将剧本修改了20多稿。这部戏的主要优长在哪里?

真实再现谷文昌的英雄事迹

1915年,谷文昌出生在河南林州太行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抗日战争中的1944年,他加入中国共产党,当过林县的区长、区委书记。解放战争中,他随军南下,于1950年5月解放福建东山岛。随后便服从组织安排,留在东山工作,历任县委组织部长、县长、县委书记。东山是一个贫瘠的荒岛,国民党军队败退时,在此大肆抓壮丁,俘走青壮年4000余人,以致解放时岛上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妇女儿童,真是家人失散、劳力不足、交通闭塞、生活艰难、人心惶惶。谷文昌想人民群众之所想,坚持给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的家人们摘掉“敌伪家属”的帽子,让他们在政治上获得了平等的地位;他带领东山人民苦干14年,修筑海堤,使220平方公里的孤岛与大陆相连,并打井治沙,植树造林,终将一个百年来风沙成患的荒岛变成了满目翠绿、丰衣足食的宝岛,从而赢得了老百姓对中国共产党的信任和敬仰。1964年,谷文昌被调往福州工作,1981年因患癌症在漳州逝世。在他心中,始终惦念着东山的老百姓,东山人民至今怀念着他们的谷书记,称之为“谷公”。

话剧《谷文昌》撷取了谷文昌在东山工作14年史实中的若干事件入戏,此前的经历均放在幕后去叙述,且简略带过。这是编剧的正确选择,毕竟一部话剧的容量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写好这14年,能最集中、最生动地体现谷文昌作为“人民公仆”的作为和精神。剧中出现的正确处理群众祭拜关帝庙所引起的矛盾;为群众摘掉“敌伪家属”的帽子;找水打井、造林治沙的艰难;宁肯自己挨饿也不让群众断粮;热情关怀从国民党军队逃回东山自首的乡民;严厉要求子女做普通人,不搞特殊化;临终时仍牵挂着东山的人民群众,遗体永远埋葬在东山的泥土中,这些事件和情节,均源自谷文昌的生平事迹,这让我们在舞台上看到了一个真实不走样的谷文昌。既不夸大、拔高,也没有丝毫的贬损。惟其如此,才能以其强大的真实性感动于人。

艺术性的构思、剪裁与表达

一部戏剧如果只凭选了一个好题材,满足于如实地演绎已经发生过的英雄事迹,而无自己的艺术个性和艺术创新,那么最终进入精品佳作之列的可能性就不存在。话剧《谷文昌》之所以比听英雄事迹报告、读报告文学更感人,正在于它将原始素材进行了精心的梳理,找到了它与今天时代脉搏和观众思考的连接点,从而作出了艺术性的构思、剪裁与表达。

比如第一幕的结尾,谷文昌化解干部与群众之间发生的一场矛盾,这场戏既有历史的依据,又有艺术感染力的提升。刚解放不久,东山群众按照祖辈习俗,要祭拜关老爷,以祈求丰收和保佑远方亲人的平安,却遭到县长吕志远带领民兵的阻止。理由是海防前线必须安定,不准“敌伪家属”参加祭拜。双方之间各不相让。在冲突愈演愈烈之时,谷文昌急匆匆地赶来了。他对大家说:“我也是穷苦农民出身,乡亲们心里是咋想的,我再清楚不过了。”“为什么要拜关帝?还不是因为穷,因为苦,因为吃不饱饭,穿不上衣裤嘛!”又对吕县长说:“不能因为一两个敌特分子,就打击这么一大片群众吧?我们共产党的党性原则,不就是要为老百姓救苦救难吗?如果不能救民苦难,那还要我们共产党人干啥!”谷文昌携妻子和群众一起跪在关帝庙面前,着实让大家吃了一惊。他说:“1000多年前,我们河南的先人们漂洋过海来到东山,兴家立业。现如今呢,我谷文昌也带着老婆孩子来到了东山,在这儿落地生根了。今天我就借着这块宝地,和乡亲们一道,拜一拜祖先!”他说,我谷文昌跪的不是帝王将相,更不是封建迷信,我跪的是祖宗先人,跪的是解放东山时牺牲了的316个同志,跪的是前几天被敌特杀害的三名村干部,跪的是远方的母亲。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子的孝心已经放在了东山父老乡亲们的身上,只能隔山隔海给娘磕头啦!……这一段是有700余字的长篇独白,可谓声情并茂、字字坦诚、无私无畏、以心换心,转瞬之间化解了一场矛盾,拉近了政府与群众的距离。显然,这场戏源自生活,却比生活更强烈、更突出,它艺术地展示了一个共产党人永不改变的“为人民服务”初衷。

又如第二幕写谷文昌请能人林望龙“出山”参加打井治沙,也是一场难得的好戏。植物专家林望龙在北京上过大学,在国民党政府做过事,因不满于国民党借打井治沙之名,行搜刮钱财、贪污腐败之实,终被开除。解放后,他仍然心灰意冷,不相信共产党与国民党有什么不同,于是宣称“不和任何政府合作”。在东山,他是个出了名的“臭脾气”,谷文昌心中有数,便于中秋之夜“三顾茅庐”,带着专治风湿病的中药和家乡的杜康酒来看望林望龙。果然,林望龙依旧是冷面相对,他说:“我已心如死灰,谷书记不必强求。”谷文昌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要是真的心如死灰了,为啥还背着个仪器成天漫山遍野地跑啊?你真的就忍心看着那些父老乡亲们受苦受难?看着他们被风沙吹得烂眼边子、吃木薯挖野菜要饭糊口,也不动心?”听到这里,林望龙有点不安了,他来了一句:“凡事天注定!”谷文昌立刻坚定地回答:“凡事事在人为!”林望龙被县委书记的决心打动了。接着,谷文昌向他展示了已经勘察到的东山岛可能是出水点的地图,这才使林望龙豁然开朗,彻底相信眼前这位共产党的谷书记是一位实干家,是和自己一样真心想为东山老百姓打井治沙啊!于是,他欣喜地向谷文昌敞开了心扉,不仅答应参加找水、打井,还建议种植最适合在东山生长的木麻黄,并自告奋勇前往广东电白采购树苗,他大声地呼喊着:“终于等到这一天啦!”这场两个人的对手戏实在精彩!戏剧舞台上的“三顾茅庐”并不少见,《谷文昌》的与众不同,正在于诱人“出山”不仅仅是语言说服,更是凭已经做到的务实成绩使对方感到值得信任,愿意付出心血与之共同奋斗。从这里,我们可以领略剧本在戏剧矛盾的设置和解决上、在人物内心情感的变化上、在舞台节奏的安排上、在演出现场的效果与演出之后可能带给观众的思考上,都花费了心思。这场戏,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既满怀理想、又脚踏实地的共产党人的艺术形象。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令人难忘之处。如惟一的一段县党委班子开会的戏,两种意见激烈交锋,最终统一了认识,按谷文昌的提议,将老百姓头上的“敌伪家属”帽子摘掉,改称他们为“兵灾家属”。这不是谷文昌的独断专行,而是摆出老百姓的难处来让大家拿主意。谷文昌的理由无可辩驳:国民党军队撤离时,三次抓壮丁,一共抓走4700多人。一个人被抓丁,他的家庭和社会关系至少要牵连到10个人,这么算下来就是4万多人,占了东山人口的一半。要是把他们都定性为“敌伪家属”,那我们以后的工作怎么开展?看了这段戏,我不能不产生一种心理认同:我们不论做任何工作,确实都应该是:“不唯上”、“不唯书”,一切从实际出发的。

全剧的结尾,是写谷文昌即将走完生命最后途程的时候,在妻子的搀扶下,他回到了日思夜想的东山。环顾着这片被大海拥抱,木麻黄树林遮天蔽日的美丽的第二故乡,他心满意足地俯下身来,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静静地睡去了……全剧从始至终的风格都是现实主义的,唯独在此处亮出了一抹浪漫的色彩,有欣慰、惋惜、怀念,更有尊重的敬仰,却没有伤感。我赞赏这一摆脱了一般化窠臼的结尾。

人物形象精雕细琢

辛柏青饰演的谷文昌,表演功力深厚,形象丰润完美。此剧能成功地立在舞台之上,自然离不开编剧的反复探索、导演的总体把握和整个剧组的通力合作。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是谷文昌的扮演者出色地完成了这一艺术形象的创造,真正地成为这部戏剧的“顶梁柱”。辛柏青没有让我们失望,他有身材高挑、气质淳朴、声音圆润、吐词清楚的优越条件,面貌有些近似谷文昌。但更为可贵的是他经过学习、体验和创造,不仅使我们看到了一个经过战火的洗礼、带有几分农民的憨厚、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时刻放在心上的中国共产党人,同时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思路清晰、耐心办事、通情达理、与人为善的基层领导人谷文昌。辛柏青创造的谷文昌形象,标志着他的表演成就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话剧《谷文昌》还可进一步修改提高。县长吕志远的形象多少有些概念化,他的转变也过于突然。打井出水时群众之欣喜,群众寒夜之中以棉被护树的场景,都可以渲染得更动人些。多媒体打光、视频的设计和运用,还可以改进,应该使其化入戏剧,而防止硬性拼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