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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俄罗斯女作家乌利茨卡娅家中做客

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外国文学(微信公众号) |   2019年03月17日16:51

柳·乌利茨卡娅

人与人的当面接触远比书面交往能达到更好的相互了解

——在俄罗斯女作家乌利茨卡娅家中做客

任光宣(《雅科夫的梯子》译者,北京大学教授)

俄罗斯女作家柳·乌利茨卡娅一是名气大,二来是个大忙人,想约见她并不容易。去年9月份,我在莫斯科参加第五届世界翻译家大会期间,就约她见面,因为我想把我翻译的她的小说《雅科夫的梯子》中文本(样书)送给她,可她那段时间辗转于以色列、莫斯科、圣彼得堡和克罗地亚之间,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不久我便回国了。去年12月初,我又去莫斯科参加《21世纪视角下的索尔仁尼琴》国际学术研讨会,这次我带去了人民文学出版社正式出版的小说《雅科夫的梯子》(中文版),心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书送给她,以了却我的一件心事。会议刚结束我便与她联系,但她在美国。过了几天再给她打电话,她说在维也纳,两天后回莫斯科。两天后,她从莫斯科打电话给我,请我去她家做客。

《雅科夫的梯子》中文版

12月24日一大早,我按照乌利茨卡娅给的地址乘地铁去她家。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微风把雪花吹到脸上,迷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户外气温并不低,雪花落地立即融化,马路上全是冰雪混合物,走起来一步一滑,十分艰难。好在她的公寓离地铁站不远,很快到了她的家。她住的是一幢十层高的斯大林式公寓,外观看上去较结实,但墙壁斑驳,明显是座老楼,与莫斯科近年来盖起来的新居民楼不可同日而语。不过那里的保安措施还不错,栅栏门和楼门洞均需密码才能打开,这比较安全,也许这是给老楼居民的一点安慰!

乌利茨卡娅站在自家公寓门口等候,见了我亲切地叫了一声“热尼亚!”(之前她在信件中说,她能否叫我热尼亚,因为很喜欢这个名字,她的父亲叫热尼亚,她的两个儿子的姓叶甫盖尼耶夫也是由热尼亚一名而来。我回信表示同意并且告诉她,我的俄罗斯朋友老早就叫我热尼亚了),随后便把我让进屋内。她亲自沏水泡茶,拿出几种巧克力和甜点,又去隔壁叫来自己的丈夫——雕塑家安德烈·克拉苏林作陪。我们在客厅坐定后,我把中文版的《雅科夫的梯子》送给她,她见到后很高兴,虽不懂中文,但还是翻了翻,尤其当她看到把“奥谢茨基家族的家族树”也翻译了,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并且说要把中文译本好好收藏。 之后我们的谈话开始了。

《您忠实的舒里克》中文版

我与乌利茨卡娅14年前就在北京认识了。那是在2005年我翻译她的小说《您忠实的舒里克》的时候。同年,乌利茨卡娅的小说《您忠实的舒里克》获中国颁发的“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奖,她被邀来北京参加颁奖仪式。颁奖仪式后,我曾邀请她来北大参观校园并共进晚餐,可以说,我与她有过一段友好的交往。因此,我们的这次谈话是从回忆那次在北京的相识开始的。她说那次北京之行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后,话题就转到她的小说《雅科夫的梯子》在中国的翻译出版上。她感谢我把她的这部小说译成中文介绍给中国读者。她说:“我很尊重翻译家,只有对文学热爱的人才会做这件事,因为翻译小说是件费力不讨好的工作。这件工作很辛苦,但所得报酬与所付出的劳动不匹配。”我认为她说得很对,只有亲自做过翻译工作的人(从乌利茨卡娅的简历中我知道她本人做过翻译,并且是把蒙文译成俄文)才会说出这种话,因为她有切身体会。其实,我这次登门拜访除送书外,另一个目的是想当面向她表示谢意,感谢她对我的帮助。

《您忠实的舒里克》俄文版

后来,她的丈夫安德烈·克拉苏林插话问起了中国气功,并说他到过中国,在中国还有气功师傅,等等。我对气功一窍不通,无法与他对话,只能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由于他的插话我们的话题就转到中国题材上来。乌利茨卡娅对中国很感兴趣,询问了中国的经济、城市建设,乃至中国养老金的情况,当说到中国40年来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乌利茨卡娅赞叹地说:“Это чудо!”(这是个奇迹!)。

乌利茨卡娅的谈兴很浓,不觉间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我觉得该走了,于是站起来想与他们告别。这时候,她让我参观她的几个房间。

首先,她把我领到一个较大的房间,靠墙的写字台上有一台电脑,我想这可能是女作家写作的房间吧。房间正面是一面照片墙。上面挂着她的爷爷雅科夫,父亲亨利,奶奶马露霞及其父母等人的照片。所有照片均为黑白照,其中的一些照片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泛黄,但形象依然十分清晰。

《雅科夫的梯子》俄文版

她爷爷雅科夫的照片有两张,一张是被捕前的,一张是出狱后的。两张照片上的雅科夫判若两人,被捕前的雅科夫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出狱后的他面容消瘦,佝偻着身子,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可见,几十年的牢笼生活对他的折磨!

她的父亲亨利倒是很漂亮,虽满头银发,但神采奕奕,满面阳光,要比小说中描写的亨利强许多,我真不知道乌利茨卡娅为什么对自己的父亲那么厌恶……

她的祖母马露霞的父亲,钟表匠凯恩斯在照片上显得文质彬彬,脸上透出一股灵气(乌利茨卡娅在小说里把他写成一辈子都在跟踪报纸的人),而马露霞并没有像小说中写得那么美,就是一位普通的俄罗斯妇女,且从她的眼神中也看不出她有什么才气。

此外,还有几张中年男子的照片,我问他们是谁,乌利茨卡娅告诉我,那是她的几个叔叔,我记得乌利茨卡娅在小说里写到亨利是雅科夫唯一的儿子,怎么又出现了叔叔?乌利茨卡娅笑着说,“小说是艺术,不像自传嘛!这样做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叙述……”看来,这位女作家很会构架自己的小说,多余的人物绝不会轻易进入她的故事的。

从有照片墙的房间出来路过一个房间,桌上也摆着电脑,我不由好奇地问乌利茨卡娅,这也是她的写作房间吗?没等到乌利茨卡娅回答,她的丈夫安德烈·克拉苏林就抢先说了一句,“这个家里每个房间都是她的写作室!”我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对妻子的赞扬,还是对她到处“霸占地盘”的抱怨(按说他不缺自己创作的地方,乌利茨卡娅告诉我,隔壁的一套公寓就是他的雕塑作坊)。

随后,我们走进了一个书房。这是真正的书房,与门正对的一堵墙全是书架,几乎高到直达天花板,上面的书摆得密密麻麻,很少有空隙的地方。左面一面有窗户的两侧也有两个摆满书的书架,与窗户相对的墙根摆着一个大写字台,上面有电脑以及一些文具之类,我想这里大概是女作家经常写作的房间。站定后,乌利茨卡娅指着窗户左侧的书架说,这些都是我出版的书。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约有十层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版本的书,那是女作家几十年来辛勤劳作的成果,我看着那些书顿时对这位女作家肃然起敬。这时候,乌利茨卡娅喊了一声:“安德留沙,请把梯子搬来!”我心想,有雅科夫的梯子,怎么乌利茨卡娅也有了梯子(她说还是从意大利买的)?原来,她是要登梯子取几本书送给我,这时我才明白她要丈夫搬来梯子的用意。说话间,她丈夫就把梯子从自己的雕塑作坊搬来了。乌利茨卡娅麻利地爬上梯子,一下子给我取下来7本书,还问我够不够?她的慷慨令我感动,7本书足矣,我已经不好意思再要了。

临离开她家,我提出与她合影,她欣然同意。于是,她请丈夫安德烈给我俩拍照,我也给他们夫妇拍了合影。安德烈由于年纪大,拍的时候手抖,因此拍出的照片模糊,有点像印象派艺术……不管怎样,这是我与乌利茨卡娅13年后的第二次合影,更何况在她的寓所中,很有纪念意义。

第二天,我用邮件寄去我拍的他们夫妇的合影,乌利茨卡娅在回信中写了一句话:“人与人的当面接触远比书面交往能达到更好的相互了解,因此这种交往很有意义。”我认为这是她对我们这次见面的总结。

人即使处在地狱底层,也要一直往上爬

《雅科夫的梯子》是俄罗斯当代著名女作家乌利茨卡娅耗时四年写出的纪念祖父的史诗,记录了奥谢茨基家族六代人的命运。阅读这部小说,仿佛走过人生的几次轮回,在沿着一个永恒的、无穷尽的生命螺旋向上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