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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深处

来源:文学报 | 刘景明  2019年03月10日09:32

赣南有的是红色资源,各个时期的名篇满纸透亮。

在我的文学创作历程中,涉及红色革命历史题材的作品为数不多,究其原因,归结于我身受的局限性,未突破诸方瓶颈,这使我一度感到困惑与茫然。为了补“红”这一课,我有意识地汲取养分,通过一些途径寻找突破口,试图以散文的形式表达出来。我选择了名不见经传的信丰县吊钟岭(又叫庵高、枫树庵)开始“走红”,因为它是中国审计事业奠基人阮啸仙的牺牲地。无疑,吊钟岭是一个红色地标,凝聚红色基因,焕发时代光芒。

吊钟岭跟我爷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生于会昌县的爷爷人生经历不平常,为了追求理想年少时离开家园浮踪浪迹,因风雨如磐的形势逼迫,背井离乡辗转到吊钟岭。他在我出世的前十年过身,吊钟岭成了他最终的归宿地。我小时候翻看他的遗书,略知他做过苏区干部,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参加第二次土地革命战争,在一次战斗中受伤……我之前以此为由头写过一篇小文,时任《创作评谭》主编的江子先生审稿后,觉得我写得太单薄了,嘱我能否打磨出一部有分量的长东西,让我深受启发。

六年前,我无意中找到了爷爷的几本手抄经书,读到里面的悼念、缅怀、歌颂革命烈士等内容“香赞”。我惊讶之余,拿着这本在时光磨损下依旧散发墨香的经书请教先前的佛堂老斋人,向伯伯、父亲以及爷爷弟子的后人问个究竟。我听了他们站在各自立场、不同角度的讲述,脑子里烙下了爷爷的许多人生侧面。我想,爷爷的人生并非孤立的人生,他的命运是与当时的社会环境牵扯在一起的。

爷爷立足吊钟岭守庵念经20多年的经历,七里八乡的村人大抵熟知。我起初以《诵经简史》为名倾注于笔端,可我很清醒与理智地认识到,“诵经”是带着象征意味的“经”,我的真实意图根本不是一味地书写“诵经史”。后来我几番思量,反复推敲,就定下了《静静的吊钟岭》这个题名,旨在凸显文学意义上的“吊钟岭”,借助爷爷以诵经换喻的方式,咏吟革命烈士悲壮的生命泣歌。这是我创作过程中的一次尝试。

大凡作者都明白创作“三七合十”的道理,我确定这个选题之后,首当其冲是过采访关。俗话说,“高手藏在民间”,同样,好资源也藏在民间。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采访过爷爷的知情人,得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但基本上支离破碎,不成体系。后来我外出打工中断搜集线索,仍不甘心就此搁置,近年重起炉灶想要再度取材。可是时过境迁,想必一些知情人已先后离世,我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对此,我抱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决定下一番苦功追寻到底。

我先后奔赴信丰、会昌、于都、瑞金等乡村蹲点走访,本着尊重历史的原则,我从红色历史的缝隙处远眺近视,得到许多人士的支持和配合,“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挖掘出一段几乎被湮没和忽视的红色故事,还原本相,也尽可能地交合一些本土文化元素,那些透视人性的种种表现的红色故事,很多地方值得我深思并作出客观判断。

我把视线推移到吊钟岭以外,融入与之产生内在联系的物事,比如在《庵上物事掇拾》一节中,我根据周边乡村、邻近屋场的多位老人及其后代回忆爷爷的往事,顺应他们保持生活形态的视角叙事,多方面印证了爷爷革命意志的坚定,行善乐施的品德,与奶奶同风雨、共患难的真情,从中穿插战事见闻、民间传说、风物掌故、风土人情,以及丧葬习俗等。此外,在《原乡遗风》《散落的印象》章节中,我侧重于追忆历史底蕴深厚的民俗活动,撷取了信丰安西的“老爷巡游”、会昌翠竹祠的“菩萨出街”等场面,重现其原有的特色韵味,使事象的表层自然地向深层起承回合。我关注了家谱姓氏的支脉分布,感受了方言带来的亲切。在行走途中,我领略到赣南山光水色的气质和气势,比如信丰的香山、同年寨,赣县的大湖江、桃花岛,于都的“长征第一渡”……

书中提到爷爷的入党介绍人郑永全,他是什么人物我掌握得并不全,也没有查到有关史料记载。同样,营救爷爷的铁匠郭生昌,他的真实身份我也无从查询。另外,爷爷在吊钟岭接应并帮助突围红军却未暴露身份,他是否受苏维埃地下党组织秘密派遣,为开辟新的红色根据地保存革命火种而潜伏下来?因缺乏史实结论,我不能随便臆断。凡此种种疑团像不解的谜,我姑且留出空白,恳请史学者探讨考究。

这让我想起了信丰籍纪实文学作家郭晨老师在其“自选集”自序中的一段话:“一个有品位的人生,应该不在乎成功,自然也不在乎失败。他只珍惜生命的过程、体验与层次,只珍惜生命过程中遇到的一切人事和缘分,因为这些人事记录着他生命的过程和真谛,他们也是他生命的见证。”郭老师的“得失取舍,随其自然”观点,恰巧与爷爷后半生的处世之道相得益彰。

我“深扎”的创作作品《静静的吊钟岭》,得到了“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项目”的帮助,被评为“赣州市文艺创作与繁荣工程资助出版”项目。记得赣南红色作家卜谷说过:“生活的深处,就是心灵的深处,是一般情况下人们不易触及的地方。生活的深处,就是历史的深处,是历史背后的真实,是历史书没有抵达或不易抵达的地方。”是的,我们行走在生活的深处,文学“深挖井”永远在路上。

(作者散文新著《静静的吊钟岭》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