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纵观中国现代文学史，有不少优秀作家涉猎儿童文学创作，也曾写出传世好作品。比如冰心先生《寄小读者》《小桔灯》，叶圣陶先生《稻草人》及多篇童话，张天翼先生《大林与小林》、《宝葫芦的秘密》等。这些作品都是中国儿童文学的开山名著，价值永存。认真探究就会发现，这些伟大的作家，都是眼看当时的中国原创儿童文学一片荒芜，出于同情、怜悯和责任心，匀出一部分时间和精力，提起笔来为少年儿童写点东西。或者是主业外的一项副业，主业是成人文学，副业是儿童文学，或者是两栖作战，主战场在成人文学，次战场在儿童文学。冰心先生的成人文学作品与她的儿童文学作品相比较，根本就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叶圣陶先生在语言文字研究中的成就和长篇小说《倪焕之》，比起他的《稻草人》和数篇童话来说，分量肯定是重得多；张天翼先生其实更热衷于写他的官场讽刺小说，如《华威先生》等，这类成人作品的数量远远多于他的童话故事。

那个年代，人们习惯把儿童文学看成大文学下的一个小文学，百花园里头的一块小苗圃，万家灯火旁的一盏小桔灯，大河边上的一个小溪流，大作家能匀出一点时间来关照一下儿童文学，俯下身来为少年儿童写点东西，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值得我们向他们脱帽致敬。

今天，时代发生了巨变，随着经济发展，随着儿童教育、儿童权益越来越受到重视，青少年已经成为阅读主力军。中国有三亿青少年，处于如饥似渴的黄金阅读年龄。巨大的需求理所当然拉动巨大的供给。尤其是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原创儿童文学与中国童书市场同步发育，齐头并进，迅猛发展。现已有三十多家专业少年儿童出版社，全国总计500多家各类出版社，绝大部分也在竞相出版少儿类图书。少儿类图书销售连续十多年增长，每年出版新书约两万余种，每年销售码洋达百亿元，其中儿童文学书籍超过百分之四十。

当年大文学下的一个小文学，已经成了规模巨大空前繁荣的大文学，当年百花园里头的一块小苗圃，已经成了百花竞放姹紫嫣红的大花园，当年万家灯火旁的一盏小桔灯，已经成了灯火辉煌群星璀灿的壮丽景象，当年大河边上的一个小溪流，已经成了水量丰沛激浪澎湃的大江河。

毫不夸张地说，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已经是隆起的山脉，而且这座山脉还在不断发育、成长、壮大。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没有哪个时代能像今天这样为亿万小读者提供如此琳琅满目精美爽口的精神食粮；也从来没有哪个时代的儿童文学作家能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傲立文坛。更令人可喜的是，曹文轩先生获得国际安徒生奖，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第一次折取国际安徒生奖桂冠。这是中国原创儿童文学一个标志性事件，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发展的一座光辉里程碑，标志中国原创儿童文学拥有自己的大作家和大作品。

我喜欢动物，几十年在动物小说这块方寸之地上辛勤耕耘。对中国动物小说发展体会深刻。动物小说是整个儿童文学一个并不起眼的分支，一棵树上的一条枝桠而已。长久以来，儿童文学创作的主打品种是童话和少年小说，还有儿童诗和儿童散文，动物小说实在是微不足道，有它不多，无它不少，写的人屈指可数，市场无人问津，读者寥寥无几。

忽然有一天，这一切发生了颠覆性变化。

随着人们环保意识日益觉醒，随着中小学课外阅读蔚然成风，描写大自然和野生动物的文学作品在国内图书市场悄然走红，尤其动物小说，成为近几年出版界的热门品种。无论是国外引进的动物小说，还是国内原创的动物小说，都在书店柜台醒目位置占有一席之地。品种繁多，琳琅满目，蔚为大观。

当然，繁荣景象背后，也出现一些乱象。有些动物小说创作的后起之秀，为了让自己的作品更好吸引读者眼球，把缺口和准星瞄准人性与兽性冲突这个靶心。人性与兽性，是人类进化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也是社会文明进程永恒的话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写动物小说，围绕人性与兽性，是一种很讨巧的做法，既有深度，又有广度，具有无限丰富的内涵和无限广阔的外延。但同时也必须注意到，因为描写兽性容易使作品出彩，有些作家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渲染兽性，进而赏玩兽性，给作品涂抹太浓的血腥气和恐怖的暴力色彩。从本质上说，儿童文学是爱的文学，是闪耀人性光辉的文学。无论是描写人身上的兽性，还是描写动物身上的兽性，只能是必要的衬托和对照，用兽性来衬托人性，用黑暗来对照光明，人性永远是第一位的，光明永远是第一位的。我赞赏很多作家围绕人性与兽性来结构故事从事动物小说创作，我自己很多作品其实也着眼于人性与兽性这个主题，但我还是想说，在描写人性与兽性冲突时，注意分寸，讲究适度，轻微摩擦，合理冲撞，才能永久让自己的作品立于不败之地。

动物小说创作还有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在描写人与动物关系时，往往愤世嫉俗，咒骂人类的贪婪无耻，以动物的保护神自居。很多作品，包括许多很有影响的经典动物小说，嘲讽人类，挖苦人类，鞭笞人类，把人类社会当做黑暗的地狱，把大自然动物世界当做光明的天堂。文风当然非常犀利，对肆意破坏环境屠杀野生动物致使生态日益恶化的人类来说，不啻是一剂警醒的猛药。但杀鬼的战将，自己的面目也难免狰狞。读这类作品，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缺乏宁静美，少了一点雍容华贵的大家风范。

我更欣赏东方民族的智慧，平和豁达，从容儒雅，不走极端。我更钦佩这样的动物小说，中庸宁静，慈悲为怀，大爱无言，大爱无疆，既关爱动物，也关爱人类，既欣赏野生动物身上的自然美和野性美，也欣赏人类社会的人文美和人性美。对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灵，都投以温柔眼光，都施以爱的扶慰，采取理解包容的态度。人与动物不是水火不能相容的两极，而是理应相濡以沫共生共荣的和谐生态圈。

优秀的动物小说，就是人类与动物的心灵对话。破译动物世界的生存密码，展现五彩缤纷的生命奇观。

阅读动物小说，应该让人真切感受到作家对生命的敬畏和对动物的尊重，应该让人真切感受到另类生灵的美丽与灵性，既是艺术的享受，也是精神的洗礼和灵魂的升华，让我们的心灵变得更柔软，让我们的感情变得更丰富，让我们的视野变得更开阔，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美好。

中国原创儿童文学与中国改革开放同步发展。在过去的十年里，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经历了一场伟大的造山运动，隆起了一条山脉，这条山脉现在仍在蓬勃发育成长。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已经走过黄金十年，必将迎来第二个黄金十年。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去深情拥抱的伟大事业，这是一个可以尽情挥洒文学才华的广阔舞台。我当继续努力，心无旁骛，全身心融入到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发展的洪流中来，写我钟爱的动物小说，不辜负这个伟大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