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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海的年

来源:北京晚报 | 杨忠明  2019年02月03日00:14

记得儿时过年,岁近腊底,年味便浓了。举目望去,老弄堂里的屋檐下,挂着风鸡、腊鸭、鳗鲞、羊腿、咸肉、香肠,街边磨糯米粉的、炒瓜子的、补碗的、箍桶的、切水笋的、宰鸡鸭的、磨剪刀的、收旧货的、卖锡箔的、售糖人的……往来不绝。糕团店外摩肩接踵,理发店中高朋满座,老浑堂水热气翻腾,小菜场里人声鼎沸,弄堂的叫卖声此起彼落。

上海食品一店里更是热闹,每个柜台都人气满满,伴着腌肉摊斩火腿、咸肉的“咔嚓”声,一股黑毛猪肉散发的特殊肉香与梨苹果香蕉的果香、奶油蛋糕的奶香混合在一起,飘浮在空气中,构成一股别样的过年氛围。

小年夜,弄堂里弥漫着各种美味佳肴混杂而成的香气,狭窄的公用灶头间拥挤不堪,家家挑灯夜战,进入年夜饭准备的最后阶段——蒸米糕、氽爆鱼、包春卷、做蛋饺、烧蹄髈、煮火腿,搓肉圆、制八宝饭、杀甲鱼,最好玩的是隔壁王家伯伯煨焖的一只双眼皮的黑毛猪头,说是用来做最好吃的老上海猪头冻,引得邻居们的阵阵哄笑……我最喜欢的,是外婆过年时做的红烧肉,皮色润红,甜酥鲜香,肥肉透明入口即化,肉汁浇饭滋味无穷。外婆取下平日切肉存留的挂在窗口的猪皮,用热碱水洗净吹干,放进大油锅,一股烟气冒起,伴着噼里啪啦的响声,那块其貌不扬的猪皮突然放量膨胀——这便是年夜饭砂锅里“唱主角”的水发肉皮。

那些蓄养在扁瓷盆中水仙也要“梳妆打扮”一番:父亲在每支带叶的花梗上围贴一圈大红纸,以增添过年的热闹气氛。他还找出一只道光年制的青花瓷瓶,在里面插上几枝蜡梅、天竹、银柳,红、黄、白诸色,配以绿叶,祥和雅逸;桌上一只青花瓷盘里放着一堆金华朋友送来的佛手,香蕴满室,父亲说这是老上海人过年的腔调。此外,他从箱子里翻出一轴谁也讲不清是什么年代的褐色破旧国画,打开来,上面画着一只大公鸡,父亲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大吉图》,往墙上一挂,就算是开始过年啦。

除夕中午,在八仙桌上置几排酒盅,点上香烛,烧好的酒菜先要祭祖,这是沪人崇敬先人的古老传统。年夜饭,冷盆热炒放满一桌:全鸡全鸭糖醋鱼,腌鹅鳝丝红烧肉,萝卜海蜇油爆虾,目鱼大烤加鳗鲞,青菜蟹粉狮子头,酒酿圆子八宝饭,冷盆热炒老八样,绿豆土烧五茄皮……

一只炭火通红的紫铜暖锅是必不可少的。端上桌,揭开盖,熏鱼、蛋饺、鱼丸、鸡块、肉皮、细粉、黄芽菜,引得一桌人胃口大佳。长辈一声令下,众人的筷子像雨点一般落下,如“秋风扫落叶”。夜深,窗外爆竹声声,家人围着炭炉取暖,谈笑守夜,舅舅还要到静安寺去烧头香……那年头没有电脑、空调、电视、手机、冰箱,只有脚炉、手炉、汤婆子、棉袄、棉帽、热水瓶,生活简单,却十分快乐。

大年初一,鞭炮声声中,老红木写字台上的那盆水仙花迎着晨光盛放,它给狭窄的沪上老屋带来了新的生机。闻到芬芳的水仙花香,这个年也算是没有白过!吃完汤圆,小孩们拿着压岁钱到老城隍庙九曲桥边玩耍,这里能玩的有西洋镜、耍猴、舞拳、捏面人、套石膏娃娃、游戏棒、万花筒、剪纸等,能吃的有五香豆、盐炒豆、梨膏糖、棒头糖、棉花糖、糖葫芦、小馄饨、肉汤圆、赤豆糕、糖年糕,还有油豆腐加线粉汤、面筋百叶粢饭糕、大饼油条脆麻花、老虎脚爪酒酿饼、小笼包子阳春面。

那么百年前的上海人又是怎样过春节的呢?曾听国学大家陆澹安先生说起宣统二年(1910)的大年初一,十七岁的他到城隍庙玩耍,豫园内园、九曲桥荷心亭一带游客如云,海棠糕、排骨面、小笼包、大馄饨样样有,赌博的摊头到处是,吓得他赶紧躲到如意楼里喝茶听弹词。过年时正赶上下雪,雪后初霁,登上城楼远眺,只见城内屋顶一片银白,黄浦江上雾气茫茫,水天一色,帆船隐约可见。晚上到城里虹桥边买花生米和蜜汁豆腐干带回家和家人下黄酒,味道很赞!年初三到新舞台看新编《接财神》,这出略带讽刺的戏的布景不错,边吃零食边看戏,深夜一点钟才回家……

或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童年时的过年记忆,总是有趣而美好的,因而给人留下的印象最深。时光一去不返,那些日子,永远铭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