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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过年

来源:中国文化报 | 李俏红  2019年01月31日08:06


做小孩时,总盼着过年,不仅仅因为过年有新衣服穿,有肉吃,更重要的是过年有许许多多好玩儿的事。小时候,父母远在县城,我喜欢在外公家过年,外公外婆宠着事事依我。因为是客,全村人待我都格外客气,我便乐得逍遥自在。

农历年底,家中要准备各种祭祖用的物品。

杀鸡宰猪自然没有我们的份儿,但磨豆腐时加豆添水的活儿一定是我的“专利”。两爿推动起来“轰轰”响的石磨就放在上屋,平时不常用,用时把挂在屋梁上的推扛拿下来,套到石磨上,就可以磨豆腐了。磨前舅妈先用水里里外外把石磨清洗一番,然后在石磨下放个大桶接豆浆。

磨豆腐很费时费力,常常是外婆推一阵,舅妈推一阵,我很认真地在一旁加豆添水。石磨转两圈,我添一次豆一次水,豆不能添太多,以二三十粒为准。有时我也会自告奋勇去推磨,但磨还没转三圈就不知哪儿卡住了,再也推不动。外婆笑着说:“石磨也欺生呢,等你长大了再推吧!”如今,我长大了,那石磨却和我的童年一起消失在时光的隧道里。

磨好了豆就开始做豆腐,灶上架着两口大锅,火烧得旺旺的,不一会儿,我便能尝到鲜美可口的豆腐花。外公则把点了盐卤的一案案豆腐搬到天井中。

做豆腐的日子大人晚上睡得很迟,他们要连夜炸出足够多的油泡,然后一串串挂在檐下的风口上,一直吃到正月结束。油锅烧得热腾腾,雪白的豆腐切成各种形状,有长形、方形、三角形,炸出的油泡黄灿灿,浓郁的香味在整个屋子里飘荡……

外公兴奋的脸庞在油灯的照耀下格外慈祥。我特意搬了小板凳站在灶台边,刚好能够看见外公娴熟地用铁兜子捞油泡,那香味使我垂涎欲滴,外公知道我的心思,总会在捞出的油泡中拣出二三个放在我面前,叮嘱我凉了再吃。夜深了,我却硬撑着不睡,因为另一个锅里正煮着我最爱吃的猪头肉。猪头肉很难煮,得烧很长时间。为了让我早点睡,猪头肉稍稍有点烂,外婆就会割一大块下来,给我用酱油蘸着吃,至今回忆起来,似乎很少再吃到这么香喷喷的猪头肉了。

运气好的话,第二天起床,我还能从灶头里挖出一包用箬叶包着的瘦肉。那是我睡着后,外婆给我精心煨制的,放了许多作料,吃起来又香又鲜,我都舍不得大口咬,只肯一小点一小点慢慢地享用。

大年三十这天,我们的任务是洗净花瓶,摘来柏树枝和万年青插上放在长案两端,然后帮着大人布置大八碟小八碟,凡是家中所有吃的东西几乎都摆上了桌,说是大八碟小八碟,但每回都在五六十碟以上。外公把平日珍藏起来的太公像拿出来挂在堂前,太公的画像在红烛和柏枝的辉映下显得栩栩如生。让我很是惊奇的是,外公外婆也在画里,画得很像,我从没看见外婆凤冠霞帔的样子,外婆显得极为雍容华贵。我便好奇地拉着外婆到画前,问画上的样子是不是她结婚的样子?外婆说,哪能呢,那是画师画得好。

接着是摆小酒盅,分筷子,这都是我的活儿,倒酒是外公的活儿。所有布置妥当,天还未暗,我便守在案桌前,趁外公离开后偷酒喝。有一回正喝得来劲,外公进来一声断喝:“太公的酒你也敢喝?”吓得我赶紧从长凳上爬下来,以为必受罚无疑,岂料外公断喝之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走了。留我一人继续在案桌前“潇洒”,正因为有了外公外婆的如此纵容,我的童年才格外无拘无束,丰富多彩。

天暗下来,外公带一大家子人祭祖,烧纸点香,大人们都说着祝福太公太婆的话,唯有我们一大群表兄妹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反过来是要太公太婆保佑我们的,要保佑我们学习好,长得快,长大有出息。儿时的我只觉得火光闪闪中的跪拜非常好玩儿,纸烧完了,又忍不住央求外公再烧一遍,让我再拜一次,外公居然也依我。自家拜好了,兴犹未尽的我整村子跑,不管碰上哪家祭祖,我都急急钻进去跪倒就拜,儿时的我从未把祭祖当成一件很严肃的事,只觉得好玩儿又快乐。而最后全村人都说我是最懂事的孩子,因为我拜太公拜得多好啊!

如今疼我的外公外婆已经作古了,而我却远在异乡,无法祭拜他们,只能在心中燃一炷思念的香。长大后才知道,其实祭祖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