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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他的边界

来源:解放日报 | 潞潞  2019年01月20日08:53

周涛从上世纪70年代起即以诗歌和散文名世,奠定了他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但就像他所生活的辽阔地域的行者,他永远不倦地行走,没人知道他的边界。2018年也就是周涛年届70岁时,他赫然推出第一部长篇小说《西行记》。阅读之前我有预感,觉得这是一部自传体小说,但我希望它不是,结果预感应验了。

为什么希望它不是,后面再说。小说的主人公姬书藤应该是以周涛为原形,大学毕业生,二十五六岁时,这个生活在乌鲁木齐的年轻人被命运抛到了中国最西部。对于一个渴望建功立业的人而言,这的确是致命挫折。姬书藤“当时腿就软了”,几于绝望。但是不得不去,他别无选择。姬书藤是一个干部子弟,他的父辈选择了革命,但革命者往往是家庭的叛逆者,他们由此背负原罪,又把这原罪传给后人。也许现在的年轻读者很难理解,在上世纪70年代,几乎所有干部子女都被轮番抛入社会底层,他们的成长史并不光鲜。姬书藤是他们的一个缩影,也是这部小说在文学上的一个贡献。

姬书藤的父亲因为革命胜利进入北京,但在他9岁时全家迁入新疆。父辈已经有一次“西行记”,而姬书藤在命运的关键时刻,又一次西行,且此行更西亦更远。长篇小说从此展开了姬书藤在喀什奋斗和成长的故事,并由此网罗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当然也晕染了西部浓郁的风土和色彩。应该说,《西行记》是一部很好读的小说,主人公姬书藤极具个性魅力,围绕他发生的故事让人匪夷所思,衬着西部亦幻亦真的背景,虽然不似拉美文学中的个人命运那样“魔幻”,但总给人一种“超现实”的感觉。

如果把这部作品归到“成长”类小说,就很容易把《西行记》看轻了。周涛走过漫长的文学之路,比这条路更长的是他的人生之路。他不会自恋到仅仅讲一个“个人成长”的故事。我以为这部小说是他内心中咀嚼了最久的“一块”,反复摔打、挤榨,最后萃取出来的精华。是什么呢?是人性,当然也是人心。这部小说震撼我、感动我的,就是这一点,而不是其他。

周涛在诗歌和散文中曾无数次面对自己,展示和抒发心灵,但诗歌和散文有一种天然的高尚和优美。而小说不是。小说是俗世的东西,有精神,但更多的是肉身。姬书藤不是圣人,因此他无可回避地袒露了人性中并不诗人的一面,他的幼稚和懦弱,他世俗的功利心,他的狡黠和圆通等等。周涛刻画出姬书藤等各种人物心灵的“脸谱”,它们无所谓好坏,无所谓丑美,但个个真实、生动,让读者也从中看到了自己,这正是大千世界和芸芸众生。

我以为周涛有一种野心,就是在诗歌和散文之后,有一部能够完全呈现自我的扛鼎之作,这需要他更勇敢、更坦诚,他确实这样做了。这也使得《西行记》应该成为2018年中国当代文学很有价值的作品之一。只是,我感到遗憾的是,周涛调动了他全部人生阅历和经验,注入了大量心血的这部作品,其缺憾就是太接近自传体。它限制了文学的想象力和题材的拓展,尽管它有那么天才和灵性的感觉,那么丰饶和机智的语言,但《西行记》还是没有飞翔到它应该的高度。这就是我前面说的为什么不希望它是一部自传体小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