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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舟:我在2018丢失了戊戌

来源:北京青年报 | 弋舟   2019年01月19日09:39

作家,《延河》副主编 。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得主

一年过去了,我们都找到答案了吧。

2016,中国的丙申年,我写下了短篇小说集《丙申故事集》,2017,中国的丁酉年,我写下了短篇小说集《丁酉故事集》。以中国的天干地支来纪年,并且用以命名自己的作品,不过源自隐约的文学性动机,靠着直觉,我便无从想象将自己那一年的写作归结为《2016年故事集》。继而,来年的写作,似乎水到渠成,便成为了“丁酉年的写作”。一个写作计划竟然便这样生成。2018年伊始,天经地义,我已经将自己的写作放置在了《戊戌故事集》的蓝图里。朋友们笑言,这个写作计划该坚持一个甲子。六十年焉敢眺望,但内心里,的确是存着了盼望:至少,坚持三年吧,当然,能写五年更好。

此刻,距离2018剩余的日子屈指可数。我承认,“我在2018丢失了戊戌”。是的,那本计划中的《戊戌故事集》流产了,纵使我有回天之力,也断不敢放言在这屈指可数的时间里能够写完一本小说集。

我那“文学的戊戌”是怎么被弄丢了的?能够勉强说出的理由或许是——这一年,我的个人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上半年,我被陕西省作协引进,成为了“文学陕军”中的一员。在西安,我有了一间自己的办公室;而我的家,依然在兰州黄河北岸的高地上。好在有了高铁,如今西安与兰州两地,不过是三个小时的车程,但这区区的“三个小时”,却足以挥霍掉我的戊戌之年。

其实我深知,这一切是不足以成为理由的;我曾信誓旦旦地说过:在极速旋转的时代里,保持稳定而有水准的写作能力,正是对一个现代作家的基本要求。那么,在这个内心的指标之下,我只能领受时光判定的我的失败。

8月11日,在西安处理完工作,我拖着行李打算回兰州的家。时间似乎还宽裕,“三个小时”竟然给了我一个“余裕的破碎”,我起意去郊外看看母亲。母亲安息的墓园距离地铁口很近,这条地铁直通高铁站,可以将我流畅地输送回兰州。骄阳下的墓园空无一人,却烈日喧哗,蝉鸣鼎沸。置身于响亮的盛夏之中,我擦拭了母亲的墓碑,然后关掉手机,席地坐进上帝赐予我的整全的时光里。那一刻,我或许就像一个氤氲着雾气的羽化者。心却宁静下来,那破碎了的一切,重新又在聚合与汇拢。倏忽之间变了天,大颗雨点跌下来,零零落落,宛如撒豆。只好拉了行李逃避,在墓园外拦下一辆出租车,刚钻进去,豪雨骤至。于漫天的雨水之中,我打开手机,数百条信息蜂拥而来——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揭晓,我获得了短篇小说奖。于是,那刚刚滚烫着聚合与汇拢了的,再一次被有力地弄碎。我知道,2018年的下半年,在很大程度上,将又不再属于我“文学的戊戌”。

2018永不再来,“戊戌”却能周而复始。我曾觉得,只有在“戊戌”的心情里,一种专属中国作家的时间感才能被我所接应。我想象着,覆水难收的时间,原本是应当留有余地的,原本是能够互为轮替的。但我却丢失了我的戊戌年。

在这一年,岁月雄辩地告诉我,它那些远未被我们穷尽的真谛依然隐秘在黑洞的深处,当我从母亲安息着的墓园被流畅地输送进时代的那一刻,世界的辩证、它的狡黠与浩大,它的整全与破碎,它的东边日出西边雨,就是我正在疾驰着通行而过的隧道。那是笔直的线,也是饱满的圆,让你领教勇气可嘉之后的意兴阑珊与无力之后的信心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