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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去令(组诗)

来源:《芙蓉》微信公众号 | 向未  2019年01月07日09:08

来去令

 

暮春的伤口只有让落叶飘零的秋风结痂,

盛夏的肝怒只有雪花才能败火。

花儿落了,花魂供奉在枝头,

秋果落了,种子留给大地;

那么我呢?

我的花儿落了,花魂会安放在何处?

我的果实落了,种子会栖落何家?!

 

莲的心事

 

老天也有伤心事,

雨越下越大。又要受灾了。

 

与自己毗邻而居的众生世情日薄,

莲闭上眼默许心愿:

只要明日放晴,

她的下半身愿永生永世生于污泥;

至于今夜贯穿经脉的暴风雨,

莲痛定思痛,

愿意在夜的内部,

为黑暗守孝三年。

 

莲花盛开时分手

 

变节者默许的手势,

邂逅你口吐的莲花,

禅隐在云淡风轻。

我们商定,

来年春暖花开,

我的身子长在污泥,

你站在我头顶,

结一蓬莲子;

而来生,

我们就不再相遇。

 

温暖

 

妈妈,儿年纪越大

越想你。

 

妈妈,孤独的时候想你,

孤独是温暖的。

 

妈妈,远行的时候想你,

远行是温暖的。

 

妈妈,被人欺侮的时候想你,

被人欺侮是温暖的。

 

妈妈,长伴青灯的时候想你,

长伴青灯是温暖的。

 

妈妈,望着天空的时候想你,

天空是温暖的。

 

妈妈,冷的时候想你,

冷是温暖的。

 

妈妈,饿的时候想你,

饿是温暖的。

妈妈,你在我未成年的时候走了,

未成年的时候是温暖的。

 

古寺入秋

 

半边残月

一棵老树

 

我和我的影子

便是两个和尚

 

三声乌啼霜满天

 

阳光亲吻的水面温暖干净

 

阳光掉到水里去了

我飞进阳光

飞进阳光就是飞进水里

波光粼粼,身下柔柔地暖

我在水乳交融间升腾

水微笑着把我的思想摊开

阳光不紧不慢地照射着我的深处

我灵魂的沙粒被阳光搓揉着

搓揉着,整个沙滩变得暖和起来

于是水与阳光跳跃着在我的沙滩起舞

舞姿温和,脚步踩着温情

没有隐私,也没有隐痛

我干净的下半生清澈见底

 

乡村一景

 

秋收后的乡村冒起肥硕的炊烟

田野很幸福,有一种宽广叫知足

天空的蓝吸吮着稻谷晒干后的香

中午的阳光慈爱地放下镰刀、锄头、犁铧

一群没饭吃的少年捡拾田间遗漏的稻穗

他们光着的屁股翘上了天

屁股与脸蛋儿一样可爱。可爱至心疼

无数的鸟儿在他们屁股后面抢食

田野上的风收割后尽情地荒凉

他们在阳光下的舞蹈羞涩拘谨

田埂上的小牛缩着鼻子流着口水呼喊妈妈

天空面向田野低下来,低下来

 

金色的麦浪

 

金色的麦浪,

多一分成色就多一分成熟,

酷似过了四十岁的男人,

成色金黄,颗粒饱满。

 

青春创造的虚无,不可用收成补偿,

利己主义的烟雾怀疑过庄稼,

多么好啊!选中的角落隐秘降临,

寻不到的传闻竟有光辉的默许。

 

金色的麦浪还在追寻形体,

终止的征兆在侧幕间获得温和的满足。

麦浪的节拍高挂旧屋,

麦田的菱形从画的反面闻到某人生日的气味。

 

有一个空处一定为我空着

 

有一个空处一定为我空着,

那是你喜极而泣的地方,

也是泪水流出幸福的地方。

 

有一个空处一定为我空着,

那是你假装崴脚的地方,

也是脚印遮掩谎言的地方。

 

有一个空处一定为我空着,

那是你的根部贮藏水分与养分的地方,

也是你的须根沿着我的经络延伸的地方。

 

有一个空处一定为我空着,

那是你在最上的枝头瞭望炊烟的地方,

也是炊烟忍着最痛一圈一圈圆满的地方。

 

有一个空处一定为我空着,

那是你饱含委屈欺负我江山的地方,

也是我的江山伤痕累累的地方。

 

有一个空处一定为我空着,

那是你捂着眼也能看清我倒影的地方,

也是我一撇在晨钟一捺在暮鼓的地方。

 

有一个空处一定为我空着,

那是你睡前对镜默然一叹的地方,

也是叹息省略千万行的地方。

 

有一个空处一定为我空着,

那是你站在向阳的坡上手搭凉棚的地方,

也是山坡等我告老还乡的地方。

 

有一个空处一定为我空着,

那是小草询问缘起缘灭的地方,

也是小草暗示我转世成弥勒与你相见的地方。

 

到彼岸

 

月光落落大方地上岸,

岸一直在哺育月光的地方反省。

 

月光征服水,

水征服岸,

岸征服月光。

 

月光骗我还是岸骗我?

我肝脑涂地登上彼岸,

岸上的月光却步入水中。

 

真如

 

泉自岩缝挤出冷,

掌上清风世态凉。

 

你不用预留腹地,

我要种的庄稼,种子还没发芽。

 

有老家的念头很幸福。身体是故乡,

身体以外都是异乡。

 

深冬的茶花开得素面绯红

 

阳光截取最丰盈的尾部,

像工蜂一样进入花蕊。

 

茶花打开全身,

贪婪地吸吮阳和光。

 

大伪似真,

阳光觉得茶花的曲线有神话的河流。

 

当阳光抽回自己,

花心紧缩。

 

在我落难的门户,

你不该不顾一切地凋谢!

 

我看牦牛,牦牛没有看我

 

雪山下的牦牛,命硬,

它们咀嚼的尘世,全是往事。

 

风,声势浩大,

空气,反而软弱得说不上什么。

 

山凹里那浅浅的一层绿浅得伤感,

绿得富有弹性。

 

阳光近距离地变幻着旋律,

每一棵从牦牛嘴下逃生的草都学会思索。

 

牦牛举头看天时的神情像一位哲人,

思念过多定然灼痛……

 

牦牛低头舔舐宿命的线条,

悬而未决地活着皆依赖神的支撑。

 

高原的虔诚阻碍了魔咒,

牦牛鼻下温热的气息让草与大地静止。

 

远远地,我看不清牦牛的面孔,

我真想走过去告诉它我看到的山川河流。

 

告诉它我的居所禅房花木深,

告诉它琴声戛然而止的隐痛不可逆转。

 

告诉它谦顺遇到的冷漠,

告诉它夹着尾巴做人的失败。

 

当然说这些并不是想和牦牛比谁幸与不幸,

只想它沙哑地喊我时我不至于太过喜忧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