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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草木记忆

来源:新民晚报 | 王瑢  2018年12月18日07:49

少时所见所闻之人与事,似乎更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草木亦然。比如天竺葵这种平民之花,从我记事起似乎总看见它,一盆一盆又一盆,站在人家的窗台上,高低错落,四季不动声色,自顾自盛开。它一直在等人来?叶子小小圆圆的,近看有一层细细绒毛,伸手小心地摸摸,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天竺葵开花,颜色真丰富,大红橘红淡粉雪白青紫,紫色的少,黄色更不常见。我很喜欢一种叫“蝴蝶梅”的,花瓣儿带羽毛状斑块,边缘有细微褶皱,开起来真像一群蝴蝶落在那里,偶尔一阵风掠过,彩蝶翩跹。真好看!

我奶奶喜欢把天竺葵叫“洋绣球”,始终不得其解。它盛放时并不像绣球,没那么饱满,花瓣儿繁密,多到数也数不过来,肉嘟嘟的一团一团,又一大团。碎叨叨的绣球是百姓人家喜欢的花,奶奶心情好时用大红纸剪窗花,剪各种花草小动物,偶尔扎一种鼓鼓囊囊的纸花,剪剪扎扎,没几下便弄好一只又大又圆的绣球花,顶头拴根红线递给我,“去吧,外面撇去(显摆)。”

我很喜欢植物,但认识的并不多,常常是见过就忘。山西朋友给我讲笑话,说有个青年下乡,几年过去,始终分不清驴跟骡子跟马,下地劳动,谷子糜子黍子,脑子里一团乱麻,有天轮他值班,忽降大雨,一头很像骡子的高头大马闯到黍子地里大嚼,一通乱踩,青年急得跺脚,想赶牲畜却不知该喊什么,要被扣工分麻烦可大了,情急之下呼喊,“来人,快来人啊!动物吃植物啦!”

葵科植物,我真说不出几种。向日葵自不必说。晋北乡下常见一种紫色小花,漫山遍野,跟锦葵很像,我总混淆不清。这东西在奶奶眼中可是好东西。有次哥哥爬树掏鸟窝,被马蜂蜇了,半边脸立刻肿起,眼睛眯成一条缝,奶奶奔出去再返回,手里抓着一大把小紫花、蒲公英、野菊,放一起捣碎,以渣敷患处,汁水就那么让哥哥喝下。肿很快便消退不少。清热解毒,凉血消肿,小紫花是天然的解毒花。只是到现在,细看哥哥右半边脸,还有块旧疤。

汪曾祺先生有篇文章里写秋葵,“开淡黄色薄瓣的大花,叶如鸡脚,又名鸡爪葵。”这名字实在不雅,像什么不好,偏要像鸡爪。汪老读古诗《十五从军征》,不懂里面“采葵持做羹”究竟是什么,我就更加说不上来。葵类的叶子似乎都毛茸茸的,比如向日葵,刺刺拉拉扎手,怎么能吃?

奶奶很喜欢天竺葵,好种好养,开花色彩缤纷,根本不用怎么侍弄,自己开了又开,开了又开。春夏过去,花开至秋天,冬天窗外疾风暴雪,它根本无所谓,照样努力地开。开开开,不嫌烦啊?天竺葵的花没什么香气,叶子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用手指摸摸,放鼻子下闻。什么味儿?不好形容。仿佛雨后的泥土,一鼻子“清新”。

度娘上这样标注,“天竺,古印度别称。天竺葵,俗称洋葵,石腊红,茎肉质,久后变木质,叶有特殊气味,原产非洲南部。”天竺与非洲相隔多远!天竺葵不长腿,却走遍天下,这就叫做“旺气”吧?这旺旺之气由民间一点一点积攒,不像那碗口大的牡丹,从天而降,“花开时节动京城”,只一个“动”字好,但毕竟规模太小了些,毕竟只是在京城。天竺葵却从非洲到印度再到中国,那才是真正的大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