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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刘亮程长篇小说《捎话》面世,主角小毛驴能听懂万物发声 25年,他执着书写“声音之书” 

来源:北京日报 | 路艳霞  2018年12月07日09:03

从出生到现在,作家刘亮程已在新疆生活了56年,他被称为是与土地血肉相连的作家。随着最新长篇小说《捎话》近日面世,刘亮程创作总数积累到了六部作品、百万余字。

“《捎话》是一部众生喧哗的书,鸡鸣狗吠、人的声音、鬼魂的声音,也在向今天的人们捎话。”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刘亮程如此说道。刘亮程的作品不算多,但他对声音长达25年的执著书写,对世间万物的真切注视、抚摸和感受,让他在国内文坛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珍贵存在。

谈新作

“这是一部众声喧哗之书”

《捎话》完全是一部虚构之作,讲述毗沙国、黑勒国之间的对峙、征战、隔绝,鱼雁中断,催生出民间捎话人的职业,声音、语言成为连缀整部作品最重要的因素。在人和万物共存的声音世界里,风声、驴叫、人语、炊烟、鸡鸣狗吠都在向远方传递着话语。各种语言悄无声息穿行其间,小母驴能听见鬼魂说话,能看见所有声音的形状和颜色,懂得为人服役也懂得猜度人心。于是,一人一驴,背负着“捎话”的任务,穿越战场,跨越语言间的沙漠戈壁,见证了许多生死和不可思议之事。

在这部超现实主义的作品中,毛驴是《捎话》中的主角之一,它叫谢,正是谢和捎话人“库”成了全书的叙述者。而选择毛驴当主人公,则是刘亮程一贯的偏好,在他看来,所有被驯服的家畜中,只有毛驴处于半驯服状态。“人驯服了它的身体,没有驯服它的眼神,没有驯服它的脾气,看毛驴的眼神就知道它是有思想的,它喜欢偏着头很诡异地看人。”刘亮程说,毛驴的寿命有30年,和人相处几十年,它对人的脾气总是摸得很准,倔强、反抗,但恰巧人也能忍受。刘亮程很喜欢毛驴的叫声,他说,动物的声音大多是朝下的,毛驴的声音却是朝上的,它的声音是如此洪亮。

这本书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多次写到死亡。对此刘亮程说,他的着重点不是写死亡,而是写死亡的仪式、尊严,“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死亡并不是结束,结束的是生,死才刚刚开始。”他想表达的是,死亡没有恐惧,死亡变成了安慰,死亡变成了“如花盛开”。

至于《捎话》中最主要的几场战争都发生在黑夜,或昏天黑地的沙尘中,刘亮程解释,“我喜欢写黑夜,我在夜里可以看见更多,大白天,万物都肤浅地存在。”

谈创作

“写作修改了我不幸的童年”

刘亮程并不是第一次写声音,早在25年前,他就写了“声音之书”《一个人的村庄》。这部散文集写了七八年,此后不断再版、修订,且年年印刷,至今销量已过百万册。这也是他出版的第一部书。

1993年,放过羊、种过地,当过十几年农机管理员的刘亮程远离家乡,到乌鲁木齐一家报社打工,他成了一名副刊编辑。那是一个黄昏,刘亮程一回头,看到太阳落在家乡的方向,夕阳仿佛把家乡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它照在土墙上、照在道路上、照在过去的事物中。从那一刻开始,在报社的宿舍里,刘亮程在纸箱做成的写字台上开始写远方的村庄,一篇又一篇,“写了几篇之后,我觉得我都不用思考,从哪儿都能写,都能把村庄写尽,把村庄的声音写出来。”25年过去了,如今再回想当时的写作,刘亮程说乌鲁木齐的打工生活,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远远地看家乡,看过去的生活。如果不出来打工,可能就写不出来《一个人的村庄》,“家乡,流落到了远处才能重新获得。”

他的长篇小说处女作《凿空》同样也是“声音之书”的另一种书写,该书是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强力入围作品。大规模的工业挖掘和村民们的地下挖掘,为世人留下了一个即将被彻底凿空的村庄。刘亮程在书中写下一个聋子耳朵里的声音世界。书中那个孤独的倾听者,耳朵闭住,眼睛张开,清醒地看着这个曾经听到的世界。

刘亮程说,自己对于声音的痴迷,缘于孤独、不幸的童年。他8岁失去了父亲,在村里和学校,他是一个体弱多病、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刘亮程的家在沙漠边一个叫“黄沙梁”的村庄,周围很安静,离开村庄三四里的时候,只听到这个村庄的鸡鸣狗吠,除非大事,人不会大喊大叫。再走七八里,就只剩下驴叫声了。这个村庄经常刮风,漫长的西北风,从远处到达村庄的时候,刘亮程能感觉整个风声,带着远处世界的所有声音,从那些声音中他甚至可以辨识出风所经历的山岭、旷野、村舍、草垛、牛圈,他闭着眼睛能完整“听”到远处世界的形状。

“是写作拯救了我,修改了我不幸的童年。”刘亮程说,孤独的男孩自从写作后,“话匣子”才打开。他原本是想当个诗人,写了十年却未能看到前程,直到那个乌鲁木齐的黄昏开始写家乡、写村庄,他的文学之路才有了崭新的开始。

谈心愿

“把有价值的东西捡回来”

“我从《一个人的村庄》开始,就一直在写声音,写那些丢掉的声音,那些消失在时间和尘埃中的声音,不会再发声的声音,被我捕捉和呈现出来。”刘亮程说,他一直是面向过去在写作,那么多的人都在朝未来走,肯定要有人背对着人群,朝过去走,把那些丢失的、有价值的东西捡拾回来。

在这条文学的回望之路上,刘亮程背负着“20世纪最后的散文家”的盛名,但他觉得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应该是个小说家。他说,即便早年间写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也是照着小说写的,“二三十岁的时候,为了图省事,觉得勾画一部小说太啰嗦了,要架构一个故事,要处理各种人物关系,还要在时间的过渡上去费笔。”于是他将小说抽离成散文,但在写的过程中,他会认为这些散文是小说,区别仅仅在于没有用传统的结构方式,而是用散点式写成,“它们单篇看是散文,但整体看其实就是一部小说。”

刘亮程说,写完几本书后,他突然不想东一篇西一篇地去写小文章,想集中去想一件事,将其写透彻,写成一本书,因此,他的散文家头衔上,又有了小说家的新头衔。

在文学的回望之路上,刘亮程的“回望”并非只落在文字中,而是延伸到了现实生活中。一次偶然的机会,刘亮程发现了新疆木垒的菜籽沟,这个破败的村庄只剩下一半的人口,和这个村庄对视的第一眼,刘亮程找到了自己儿时童年的回忆,也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宿地。就在发现这个村庄的当天,他立刻与县里联系,要抢救性地保护。

废弃的学校被改造成书香飘逸的书院,刘亮程说,“我喜欢干点体力活儿,胳膊和腿都蓄了那么多力气。不能让它荒废掉。”村里的老房子也被收购,几十位艺术家纷纷建起工作室。如今菜籽沟已变成了全国各地文化人寻找乡情的亲切之地,一个人的村庄,变成了我们共同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