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肖行:印象老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肖行  2018年12月04日21:36

老屋早已换成了新楼,可老屋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浸入我的骨髓中、融入我的血液里,让我此生都难以忘怀。老屋承载了我儿时的欢乐与梦想,记忆了我的成长与心向璀璨,见证了岁月与时代的变迁。

老屋比我还老,而且老得毫无痕迹。小时候,常听母亲说起,那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她和父亲成家时连一片瓦片都没有,还是靠借乡亲的房子才给自己安了一个家。出于对家的渴望,父母一成家就开始谋划盖自己的房子。可盖房哪是说话那么简单,说盖就能盖。俗话说得好,盖房三年想。想什么呢?盖房子一是得有地,二是得有资金,三是得有材料。在那个物质非常匮乏的年代,除了盖房子的地可以用自家的自留地外,资金和材料都不容易。请木工、泥瓦工等所需的工钱父母通过采取换工的方式来解决。而盖房子的材料,父母只能用节衣缩食省下来的粮票、布票等有价票据去换取建房必备的而自己又解决不了的一些材料,如石灰、瓦片等。而自己能做的,如土坯、沙石、木材等都是父母如春燕衔泥般,辛辛苦苦好几年才备齐了的,举全家之力,几经周折终于盖成了日思夜想的前后两间土坯房。这就是我家的老屋,我童年的天堂,青年的明月光,老年安魂入梦的归宿。

印象中的老屋有两层。一楼前一间是厨房,后一间是卧室。厨房里有灶台与餐桌,卧室里摆有两张连铺床,一家人生活在这两间屋子里,有点窄,也有点挤,但其乐融融。后来有了我以后,两位哥哥就安排睡楼上了,而且还是带着小伙伴一起。哥哥他们睡觉前经常在床上闹着玩,由于二楼是木板,隔音效果一点都不好,楼下住着觉得非常吵。好在父母的提醒有一定的震慑力,不论楼上闹得多欢,只要父母干咳几声楼上就会知趣地如鸦雀一般无声了。不过有一次他们几人闹得实在是太欢,居然有人从楼上直接掉了下来,幸好手里还抓了一把伞,宛如坐降落伞一般,落在一楼地板上才一丁点事都没有,但父母还是被吓得可以,下决心要给我们再添两间房。

当时恰逢改革开放,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极大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解放和发展,农民不仅解决了温饱问题,而且钱袋子也慢慢鼓起来了。此时要加盖房屋资金和材料已不再是问题,而建筑用地却成了我家房屋加盖的最大拦路虎。老屋的左边是已有几百年历史的廖氏宗祠,右边是别人家的菜地。父母只有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了一大通,最后用自家最好的自留地与右边别人家的菜地置换,才使房屋加盖的用地问题勉强得以解决。由于受用地的限制老屋被扩建成非常不规整的L型四间房。楼上楼下共8间,全家居住环境大为改观,已经是够住的了,因而我被单独安排在最靠右的那一间,满心欢喜,如过年一般。由于是新房,虽墙仍然是稻田里的泥土做的土坯砌的,但父母还是用白石灰将四周抹得雪白,用水泥将地板抹得平平整整,室内与现在城里的商品房并没多少差别。清晨伴随着鸟儿清脆的叫声醒来,晚上伴随着虫儿的低鸣进入梦乡,人住在里面心里是美美的。改革开放后,有许多的期刊杂志封面封底刊有众多的美女明星照,少不更事的我随手剪下几张贴在屋子四周,还用毛笔歪歪斜斜地写上几幅“天道酬勤”、“世事我曾抗争成败何必在我”、“苦心人天不负……”等之类的字幅张贴在墙上自勉,居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将老屋比作诸葛先生的卧龙岗、刘翁的陋室、杜诗圣的草堂……在此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一派豪气冲天,牛气逼地的样子,让大人看了一定会觉得好生的幼稚可笑,可他们居然装着视而不见。这个还真的要感谢他们,是他们让我在老屋里保留了比天高的“野心”,与比纸薄的尊严,让我后来拥有了走四方的勇气与担当。

流年似水,就这样,老屋伴随着我的成长一天天老去。由于当年砌墙用的是石灰浆,外墙又没有粉刷,40多年后,暴露的墙有些斑驳、皲裂,犹如一饱经风霜的老人的皮肤。屋顶上的青瓦在风霜的打磨下已完全变成了黑色,有的已经长满了青苔,在父母的打理下依然排列得井然有序,如一队队匍匐的列兵。老屋对开的大门由于没上过漆,白白的门板已是灰楚楚的,开着几道小裂缝,大门的底端还被家里原先养的一条狗“阿黄”咬成了一个大大的“狗洞”。

几十年的岁月蹉跎,我与大哥已经住进了城里,老屋已被在家做互联网外贸的二哥换成了一幢钢筋混凝土的令城里人都羡慕不已的五层小洋楼。可老屋是一种家的信念,即便我们身居城里也只是将城里的房当作住所而已,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唯有老屋才是家的方向。老屋是一种根的象征,若没有了老屋城里有再多的房子也是如无根的浮萍,始终找不到灵魂的安放之处。老屋是一种记忆的色彩,它记载了我人生的酸甜苦辣,记载着我当年在老屋常抬头看过的柳梢的月、檐角的星,记载着我从这背起行囊奔向远方。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落日怀故乡。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老屋的怀念如抽丝的老茧愈久愈绵长,如老屋的陈酿愈久愈浓香,挥之不去,不招自来。老屋是一种念想和牵挂,有了它,才有了对家和亲人深深的牵挂,拳拳的眷恋。有了它,才会有我梦里的童年,心的归宿,在每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屋檐下就会飘荡着母亲唤我回家吃晚饭的长一声短一声的喊声,心就能像孩提时那样将欢笑一阵阵散开,洒落在田间地头,火急火燎地踏碎一路残阳,朝着炊烟轻笼、柴火饭香味弥漫的老屋奔去。

而今尽管老屋已不复存在,我只能来到老屋旧址,二哥的新楼,但每当我抬脚跨进门槛的一刹那,一种难以平复、原始古朴的情愫就会涌动全身:终于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