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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娃子》:历史的阵痛与现实的疼痛

来源:文学报 | 董宏猷  2018年11月30日10:07

《鬼娃子》的初稿,是在去年夏天完成的。写到三毛将灵芝埋在了包谷地里时,我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为自己小说中的人物动情、哭泣。于是,写完后,我将自己归零,清空,两个月后再次冷静地审视修改初稿。我应该承认,我仍然被感动了。虽然文学作品常常是遗憾的艺术,但我觉得,这部作品可以交给读者去评判了。

《鬼娃子》的写作,经历了一个漫长的酝酿过程。

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应邀到神农架开笔会。在红花朵林场的公路边,我看到了著名的“七棵树”。那是七棵高大挺拔的秦岭冷杉,巍然挺立在公路旁。林区的朋友告诉我,这里原来就是原始森林,生长着无数挺拔的秦岭冷杉。秦岭冷杉是我国的珍稀树种,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的野生植物。但是,它们全被砍伐了。这七棵秦岭冷杉,是大规模砍伐后的幸存者。

林区的朋友坦率地告诉我,在神农架还没有开发的时候,公路的两边,都是莽莽苍苍的森林。上世纪60年代初期开发神农架,看中的就是神农架的森林资源。神农架就是一个蓄积木材的大宝库,要赶快修建公路,将木材开发出来。于是公路修到哪里,砍伐森林的油锯就响到哪里,神农架的原始森林消失得飞快。现在,除了险峻陡峭的高山深谷中还保留着一些原始森林外,其余的,都被砍光了。

那一次,我没有应约交稿。我写不下去。我感到了一种疼痛。但是,我在心里发愿,一定要为神农架、为那些消失的以及尚未消失的生命,写一本书。

以后的岁月里,我一次次地走进神农架及其周边的林区。为了了解林区的生活,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到临近神农架的大老岭林场体验生活。连续四年的夏天和秋天,我都铆在高山林场,我的房间几乎成了一个小小的有关森林书籍的“图书馆”。我囫囵吞枣地啃完了有关森林生态学、病虫害、营林造林学、土壤学等方面的专业书籍,还走进原始森林,去观察、体验、采集各种植物或昆虫标本,按照不同的季节,分门别类做成卡片。于是我的房间又成了小小的“标本室”。当然,更多的时候,我是去采访林业工人和当地的山民。一边炒着野板栗、葵花子、橡子,或者用火烤着包谷,品尝着猕猴桃或者酸酸的野梨,一边和他们促膝谈心,听他们侃关于原始森林和高山林场的悲欢离合的故事。

在林场深入生活的四年里,我亲身经历了林场由单一伐木转变为国家森林公园的历史巨变,深入思考了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进程与生态环境保护的矛盾。这是转型期的历史阵痛。在创作完长篇小说《十四岁的森林》后,这种疼痛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加重。仍然是上世纪90年代,我又走进神农架。这一次,我是去创作一部反映野人科学考察的电影,开始系统地了解与野人、野生动物、神农架金丝猴有关的故事,开始了解盗猎野生动物的案件。如果说,我过去关注的主要是森林里的植物,树木,那么这一次,我开始关注森林里的野生动物,关注发生在中国乃至全球的盗猎野生动物事件。可可西里的藏羚羊、非洲的大象,都是盗猎集团的目标。那些盗猎分子,相当一部分是企图改变自己贫困命运的穷人。市场与资本的介入,让全球性的盗猎事件屡禁不止。包括信奉“民以食为天”的国人,一段时间兴起吃穿山甲的歪风,于是,穿山甲便成为饭桌上的牺牲品。

就在这样长期的关注与思考中,我关注的空间已经超越了神农架。“鬼娃子”的形象也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首先是春儿,其次是三毛,一个成为森林的守护天使,一个成为盗猎集团的帮凶。而点燃我的灵感的,是2015年我和一批摄影家到非洲去拍摄野生动物。在肯尼亚广袤的国家公园中,我梦幻般地看到了那么多野生动物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我去了当地的原始部落,看到了马赛人祖祖辈辈就和野生动物们生活在一起。就在那段时间,我又同时读到了霍金的《时间简史》,读到了许多科学家对于人工智能发展的思考。非洲野生动物的伊甸园与人类追求高科技的发展,在我脑海里奇妙地碰撞,与我几十年来对于森林的思考与生活积累梦幻般融合。我开始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来思考现代化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不仅关注人类的命运,同时,也要关注地球上植物与动物的命运,关注生命赖以生存的地球的命运。将这些思考、这些疼痛、这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告诉我们的孩子们,是我们这一代儿童文学作家的历史责任。一个作家,应该始终保持对现实与历史的疼痛感。我觉得,我可以也应该创作《鬼娃子》了。

我还想说的是,在写作之前,我曾经为写不写17岁的三毛而痛苦过。为写不写几乎天天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现实痛苦过。这些年来,儿童文学的繁荣,童书市场的繁荣,主要集中在儿童与低幼年龄段。上世纪80年代曾经崛起的少年文学,逐渐淡出了儿童文学的领域,或者说,是我们逐渐放弃了这一阵地。我们的儿童小说,过多地迷恋纠缠在校园里,纠缠在坏小子与男生女生的杯水风波与搞笑中。我们善良地认为,只要我们不去写当下的现实世界,孩子们就可以生活在想象的无菌的真空里。我们忘记了,在全球化的网络时代,孩子们早就与成人同一个视频,同一个网络,童年的消逝早就是全球性的不争的事实与话题。随着全民阅读的不断深入,家庭对孩子早期教育的重视,现在的孩子们早就在阅读他们感兴趣的“成人”书籍了。儿童文学倘若还固守在传统的观念里,其结果是会流失许多读者,尤其是少年读者,迎接他们的,是大量的良莠不齐的言情、穿越、奇幻、盗墓,与此同时,我们也流失了责任与童心。

我曾经是一名中学教师。我对中学生有着更多的了解。现在为低幼与儿童年龄段创作的文学佳作迭出,成果斐然。那么,我就来一个小小的突破,在写儿童的同时,也兼顾到我所熟悉的少年吧。在浅阅读、轻阅读、快乐搞笑的阅读流淌了很多年后,来一点诗性与现实性相结合的深阅读吧。至于“梦幻现实主义”的探索与实践,见仁见智,留待来者。但是,创新与超越,永远是我追求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