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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得认真的心相

来源:新民晚报 | 龚静  2018年11月20日07:46

耦园非闹猛之处,大队人马较少。耦,通“偶”,耦园住佳偶,既是当初购园者清人沈秉成携妻偕隐之意,也是分东西两园借走马楼连接的园林结构。来耦园不过是想避开繁闹之园闲走,既是闲走,也就不分究竟,看个亭台飞檐草木花卉的,随便。就这么走到大厅,竟可以点单评弹。一人两人皆可。点了一曲《钗头凤》。略丰腴但仍蛮清秀的中年女子遣了其他三两游客,排上窗门,回身抄起琵琶,哦,原来她是演员呢。边上刚才还跷着二郎腿埋头手机的中年发福男子,也已经秋香色长衫系上最后一个直角纽,顺手提起了三弦。熟悉的调子响起,中年男女面貌焕然,三弦琵琶上手,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陆游的词用评弹特有的调子唱出来,好像于悲切之外多了几分跌宕和婉转。唱的人也是用了心思的,听得出来曲调里一唱三叹的意味。一曲听罢,只叹太短。闲聊下来,知中年男女原来是评弹学校时的师兄妹呢,以前是评弹团的,后来出来驻园唱戏。我说如今评弹重新有起色了,也有新编评弹戏演出呢。中年男子直言现在评弹缺少好编剧,写出来的词唱不出来。女子边上以苏白道:伊唱得老好的,可以搭上海的秦建国飙戏呢。哦哦,那你在园子里唱戏不觉得大材小用吗?中年男却说,现在不像年轻时了,也不太想那些突破发展之类了,“在这里唱,看到听得认真的,我唱得也认真。有朋友,有戏唱唱,蛮好了。过好日子顶要紧了”。理解理解。正说着,他们的外卖送来了。不好意思多扰了。只要心里真正不会若《钗头凤》之词“莫莫莫”“错错错”,天天结伴园林,亦是满园春色的。

不成想在耦园包场评弹,还和评弹演员聊聊天,也算耦园偶得。

出了园,原路返,去觅大新桥巷上的郭绍虞故居。说来也是偶得。身为复旦中文人,当然知道郭绍虞先生的,他1949年后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并兼系主任。虽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复旦读书时并未有机缘见到,但晓得郭老还健在的,只是于我们那时的学生来说,郭老就像一个传说一般地存在的,面见似乎倒不真实了。此番来苏州,查地图时竟知此处有郭老故居。去耦园前特意张望着一间间老屋,未遇。返程特地问了一位街边的大姐,她似乎并不知晓郭绍虞,大太阳底下比划半天也未有个所以然,那就接着找。终于看到铭牌了。“大新桥巷12、13、20号”,不过老屋门上只显示20号,12、13号呢?这门牌有啥奥妙?正好又看到聊过天的古玩老爷叔,他在隔壁邻居老伯家白话呢,经他指点,方知12、13号藏在边上一条细细夹弄内。夹弄暗乎乎的,小心走进,拐个弯,才见到13号,再走过去又拐个弯,看到12号,都已经装了防盗铁门。想来里面住户也是不少的,13号的门上标识13-1。说来这两扇门应该都是当年的后门或侧门。20号是原临河的大门。铭牌上说此宅原建于清朝,一路五进,依次门厅、轿花厅、方厅和大厅,当然现如今是无法再见此貌了。再查查资料,才知此处宅子乃郭老1927年任教燕京大学后,生活稳定,略有积蓄,而在老家苏州购买的,以奉养父母晚年,其兄长一家一起居住,郭老则于假期来此探望。花厅曾是郭老书房。出来再看看临河的20号,其实也看不出什么究竟,也就是看一看吧。看不出究竟,还是很高兴。

走了一大圈,菉葭巷桥头的那张方桌竟还是热闹着,中年人,三男俩女,家居衣衫,有位大叔干脆光着膀子,盐水虾盐水毛豆四喜烤麸清蒸白水鱼排骨冬瓜汤,小老酒咪咪,老相邻嘎嘎山河。走过去搭讪:平江路这边闹猛来,门面出租大概也是老价钿了。其中一位浓眉汉子答:要沿街的才租得出价,平江路随便哪家店面房,年租金总要七八十万,像我们这里,转个弯,过个桥,就不一样了,二三十万吧。我们住弄堂里厢,更租不出去的,过过平常日脚吧。一桌家常晚饭谈谈讲讲,从晚霞蓝红吃到夜灯初上。玫红色连衫裙的中年女子一手小铅桶一手塑料大桶边跟他们招呼边走向桥堍头那口井,开井盖,井栏光润。小铅桶下井、提水,顺畅。女子说这井水还干净的,用它洗涮拖地浇浇院子蛮好的,不收水费的嘛。家里是有自来水的。看她直身款连衫裙,珍珠项链珍珠手链装备齐整,只要换掉拖鞋,出客上台都没问题啊,其实不过出来吊桶水。

念及下榻时前台递过来两瓶酒店自制的酸梅汤,明知羊毛出在羊身上,也不过一点随常饮品,让人心里一安。酸梅汤滋润过路客,装扮舒齐不苟随常日,细细碎碎,认真的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