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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勇英《花布底片老相机》:绚丽的苗岭风情画卷

来源:文艺报 | 徐鲁  2018年11月14日08:19

毛姆在长篇小说《月亮和六便士》里写到,有一些人,在出生的地方好像是过客,孩提时代就非常熟悉的浓荫郁郁的小巷,同伙伴们游戏其中的人烟稠密的街衢,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旅途中的一个宿站。这种人在自己的亲友中始终落落寡合,在他们惟一熟稔的环境里也总是喜欢只身独处。也许,正是在自己熟知的地方的这种“陌生感”和“疏离感”,才逼使他们远游异乡,去寻找一处可以永久定居的地方。有时候,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到,这里才真正是自己的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灵魂的家园。只有在这里,他们才终于安静下来……

王勇英的长篇小说《花布底片老相机》里,有一位常年不愿回家、也不愿待在城市里,只喜欢在高高的苗岭山野间四处漫游、居无定所的“疯老头”,大概就属于毛姆笔下的这类人。

书名里的花布、底片、老相机,乍一看还以为是三种物件,其实这是三个人的名字。“花布”是一个生活在西南苗岭山区的男孩,“底片”是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男孩,“老相机”就是那个“疯老头”,也是底片的爷爷,因为常年背着照相机在苗岭山区漫游、摄影,当地人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称他“老相机”。

小说讲的是苗家男孩花布,有一天和小伙伴们在铺满落叶的银杏树林里玩耍时,意外结识了躲在一个用树枝和稻草搭起来的小巢里拍摄锦鸡的老相机。老相机原本是城里人,但他放着城里的房子不住,还扔掉了城里的工作,背着相机来到苗岭,风里来雨里去,翻山越岭,走村串寨,一待就是几十年。附近一带的乡亲都熟悉老相机这个“疯老头”,无论他走到哪个村寨、哪户人家,心地善良质朴、热情好客的苗家乡亲,都会端出热茶热饭招待他,像对待自己的亲戚家人一样。

有一天,在城里长大的男孩底片来到苗岭,寻找他的爷爷。可是,爷爷一直云游不定,前一刻还在村寨里,下一刻又不知漫游到哪里去了。于是,花布只好带着底片四处打听,去追寻老相机的踪影。在寻找爷爷的一路上,两个在不同环境里出生和成长、性格各异的同龄少年,也由刚开始时的彼此抵触、不断闹出小别扭,渐渐变得互相理解,接纳了对方,成为了好朋友。不仅是两颗少年的心靠拢到了一起,当两个孩子终于弄清楚“疯老头”不愿意回城里、只愿意在苗岭山区漫游的真相后,原本并不喜欢爷爷的底片,也彻底消除了对爷爷的误会,从心底里接纳了爷爷,并且深深敬佩爷爷所做的一切。

王勇英自己就是一位苗家山寨乡土文化、民族地域文化的热爱者和守护者,所以这些年来,她的小说里有一个永不满足的“复合声”,也是她的文学创作中的一个“谐振”主题,就是对西南边疆地区的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发现、热爱与守望。她笔下的“老相机”这个人物,也许在现实生活中有一个真实的人物原型,但在这个形象身上,一定也寄寓着作家的某些期待,带着作家赋予他的理想色彩。

为了拍摄苗岭风情和苗家人的各种生活细节,“老相机”餐风宿露,不知经受了多少苦头,经受了多少风吹雨淋。他对摄影的痴迷,看上去好像是“不疯魔不成活”,但是他说:“我不是天生就喜欢摄影,我是因为喜欢这里,然后才喜欢摄影。我想把这里的美好记录下来,留着好好欣赏、回味,也想让更多人知道这里的美。”他还说,“我不仅仅是过客般的摄影师,我用心、眼睛、镜头去关注、记录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和一草一木……很多人,他们人生的酸甜苦辣的经历,都装在我心里。”

他嘱咐小男孩花布:你要好好了解自己的家乡,为自己能有这样的家乡感到骄傲自豪。在他的心目中,“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身穿民族服饰的每个人,都是可以自由行走的花儿,是天地间最神奇美丽的花儿”,因此他说,“我怎么能不爱这里。我的人生因为能来到这里、能生活在这里、能用我的镜头记录这些美好而变得有了意义,我的生命也因此才有了色彩和光亮……”

当人们明白了这位老摄影师的真实心迹,洞见了他的“初心”,谁还能说,他是一个“疯老头”呢?不,他是把自己全部心血和热情,把自己整个心灵和生命,投入在这片山岭田野间的一个最痴情的漫游者、发现者和守护者。

当少年底片终于弄清楚了,爷爷为什么几十年来宁愿在这里餐风宿露、吃尽苦头,也不愿离开这里、不愿回到城市里的秘密之后,底片对花布说:“为什么一定要阿爷回去呢?阿爷虽然不是在这里出生的,但这里就是我阿爷心灵深处的故乡。……阿爷的家乡也是我的家乡,从今天起,我要好好走遍我的家乡,像阿爷那样……”

说得真好。只有真正热爱自己故乡和家园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一个热爱祖国和世界的人。同样,一个不熟悉自己故乡和家园的历史与文化的人,对全世界也将是陌生的。可以想见,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定会有像底片这样的后来者,来担当爷爷那个美好梦想的接力者。

苗岭山寨,花团锦簇;芦笙木叶,大地飞歌。王勇英的乡土小说细节里,处处呈现西南边疆民族的地域文化元素。绚丽多彩的民间文化、地域文化给了她丰富的绿色营养,使她的作品富有饱满的汁液和欣欣向荣的生命力。然而,她的小说的地域文化之美,还不仅仅在于她生动准确地描写了苗家村寨的田野、树林,描写了苗家儿女、子孙们的锦绣衣裙和亮丽的头帕、头饰,也不仅仅在于她所展现的像赶坡会、跳坡节、爬坡杆、敬树节这样的传统民俗,展现了木楼、瓦屋、月琴、芦笙、木叶、织锦、染布、绣花等民间艺术,更在于她以一颗满怀热爱、敬重和珍惜的赤子之心,去挖掘、发现和刻画了苗家儿女、子孙们质朴善良的心地,以及乐观明亮的民族性格。

小说里除了像一头倔强的小山羊一样的少年花布、像一棵清扬的小树一样的少年底片这两个小主人公,还写到了像八肚、花线、花儿、豆子等苗寨小伙伴的形象。成人形象里除了“老相机”,还刻画了像黑谷阿奶、木楞叔、山公叔、走马爷、果实阿妈、剪刀阿哥、风花阿嫂等性格鲜明的人物。通过这些人物的日常生活和待人接物的言行举动,去展现西南边疆儿女质朴、善良、乐观的心灵之美,去张扬他们丰富多彩的智慧和创造力,以及健康向上的精神之光,这才是作家在书中更为着力去表现的细节,也是她独标情愫、而又能区别于其他作家的最鲜明的“文学标识”。

高尔基曾把行走和漫游称为“最好的学校”。王勇英的这部小说,在故事结构上有点像《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有一种“流动之美”。故事随着花布和底片两个少年寻找爷爷的脚步慢慢展开,苗寨山岭的乡俗风情画卷也缓缓打开。美丽的乡土就像一座取之不尽的巨大宝库,给小读者们带来了多姿多彩的亲近、感知和想象的空间。

谁能走遍自己的乡土大地,乡土大地就会真正属于他。正是出于这个道理,俄罗斯文学家巴乌斯托夫斯基曾这样忠告少年们:如果你想成为自己祖国和整个大地的真正的孩子,成为知识渊博和心灵自由的人,成为勇敢、人道、勤劳和坚强的人,成为创造崇高精神财富的人,那么你首先应该在自己的故乡行走,去了解、熟悉和感知自己故乡的一切。漫游是一条通往天宇之路,但是,在大路的尽头,往往是自己熟悉的故乡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