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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栗的日子

来源:中国文化报 | 何金海  2018年11月13日07:57

在我无法爬树的时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满树的板栗由生产队组织的人打下、捡起,挑到村里的大会堂。等板栗全部打完后,再按人口分配给各家各户,我才有机会吃上板栗,生吃、熟吃我都喜欢。母亲会藏起一部分板栗送给亲戚朋友,再留一部分到过年时炖鸡用。板栗炖鸡汤,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也是山村的一道令人垂涎的美食。

在我可以爬树的年纪,每到板栗快要成熟时,我都要去打栗,实际上就是去“偷栗”。村里的板栗树生长在田头地边,分布在大大小小的七八条山沟里。最大的树要两三人合抱,听村里的老人说,有的树竟有三五百年的树龄,小树也有几十、上百年了。大的板栗树我根本爬不上去,就选那些容易爬的。为了不被人发现,我还专门挑选了几棵易爬、易撤又方便观察的板栗树,每每得到板栗,我就会心花怒放地一个人躲在山上大吃一通,然后再带一些回家,跟弟弟面前炫耀一番。

再长大一些,脸皮薄了,偷偷摸摸总是让人心虚。但板栗的美味诱惑着我,时常饥饿的肠胃催促着我,我就借别的理由去实现我的渴望,比如割番薯藤给猪吃、上山割草砍柴、到田头挑稻草等等。每当我挑着这些东西遇到村民时,总觉得有人用别样的目光看我。当然我是不会暴露囊中之物的,我强装镇定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一到家,我就会迫不及待地从番薯藤里、柴草里、稻草里取出新摘下的板栗,喜不自禁,满足感充盈全身。小满足我面对的所有压力、不幸和无奈,都是用偷打板栗这样的方式来分解、消化的。

后来,父亲把我转到山外的中学读书,我理解家里的处境,决定好好读书给父母争气。那时的我尚不知学而优则仕,只知道读好书、考上学,可以转户口参加工作领工资,那几乎是每个农家子女都梦寐以求的。我常感叹:同一天地间,日月有盈缺,谁能奈何?山里山外同宗同亲,为何有贫富贵贱?都是青春年少同室寒窗,为何命运会大相径庭?与学业相比,我只能把喜爱的板栗静悄悄地留在山沟沟里,将板栗的香味存储在心田。

与山里的中学相比,山外的中学不一样的不是校园和教室,而是老师和教学。没有礼拜六、日,白天晚上都上课,除了课堂作业,老师还布置很多课外作业,让人除了吃饭睡觉撒尿就是做不完的作业。语文上完课,老师就让我们将课文中所有成语和生字都抄写并解释,主要段落要会背,从文章线索、中心思想到论点论证论据,都让我们熟记。一个单元完了要小考,几个小考后就是期中考,最后是期末考。感觉一个学期下来,除了作业就是分数。回家的时间没有了,哪儿还有心思去想打栗的事啊!打栗的激情早被沉重的作业压垮了,板栗的香味也被学校的霉干菜掩盖了。感谢母亲记得我的偏好,留存着一些板栗,待放寒假回家后做给我们兄弟俩吃。大年夜,又是板栗炖鸡汤,又是大块猪头肉,我的肠胃一时受不了,好多次都拉肚子。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敞开肚皮尽情地吃,因为过了这一夜就再没有这样的享受了。

后来,村里大大小小的板栗树都被承包了,一年一度的板栗没有了。再后来,市场上的板栗越来越多,特别是有了板栗罐头,几乎一年到头都能吃上板栗。可不知为什么,板栗的味道好像没有小时候香了,吃板栗的欲望也没有小时候强了。老家的板栗树依然屹立在一条条山沟沟里,高高的树显示着苍老,小小的树展示着生机,每年都一如既往慷慨地奉献着它们的果实。但承包人没有了当年收获板栗的喜悦,一些偏远的板栗树也早已被毛竹包裹了,有的已枝枯根烂,有的奄奄一息。我问承包人:“这么好的板栗怎么都不要了?”他说:“现在板栗又多又便宜,雇人上山打,人工费都不够,你想要就随便去打。”

看着长了满满一坡的板栗,青山依旧,板栗依旧,人依旧,但人对青山的依恋、对板栗的渴望、对童年的回忆却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内心深处似有一种别样的东西在敲打着我:我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去爬树吗?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强烈地期待这些板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