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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航:虚拟世界是对现实世界的投射

来源:澎湃新闻 | 徐明徽  翁彬婷  2018年11月05日08:06

在已经习惯的“确定性”世界里,总有无形的力量一点点瓦解我们追逐的目标。就像这场“游戏”里,漫天风沙摧毁了人们赖以生存的“离忧城”,但新的“离忧城”里,利益与道德的矛盾正在步步紧逼,威胁的是城里的每个人。究竟是活着的我们把人生过成了游戏,还是我们本身也不过是游戏的一部分?

10月28日,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晓航携新作《游戏是不能忘记的》来到张江科学城书房,对话大麦村智能产品产业基金创始合伙人林伟和英特尔机器人创新中心负责人李滨,由文学中所探讨的关于城市、人类生存及人的基本要义等问题延伸向对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多重影响、科技的价值观及未来发展的可能性的探索等。晓航凭小说《师兄的透镜》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2004年—2006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游戏是不能忘记的》讲述了一个环保、游戏、科幻互相混搭的奇幻故事。“离忧城”被长久的漫天风沙所摧毁,人们经过巨大的努力使之重建。重建后的新离忧城与过去迥然不同,它是全世界最干净的城市,水与空气都过滤得极为清洁,它还拥有人类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在这个新世界里一切都是游戏,游戏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游戏,人们可以在角色扮演中永不醒来,终老一生。但是有一天,城市里的利益与道德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所有人都清楚,没有利益城市将无法持续发展,而没有道德城市将毁于精神败坏,那么,人们在两难之中做着艰难的选择。

“科学正在逐渐解决我们‘懒’的问题,比如我们生活里已经出现的‘智能家居’提供的‘回家模式’等,而在未来,理论上身体的愉悦可以从AI获得,通过理性训练获得的岗位也将会被AI取代,那么人类该怎么办?”林伟率先抛出对“人工智能”这一热话题的冷思考,“在我看来,AI始终是个工具。就像晓航这本书中打造的‘离忧城’,物理环境的打造并不难,但情感上的需求是AI无法取代的,维持城里社会体系的平衡依然需要科学以外的力量。”

“我们现在距离小说所描述的世界看似相距甚远,但是我们在看未来前需要先回顾、审视历史:1968年英国科幻小说家亚瑟·查理斯·克拉克为斯坦利·库布里克写下当年电影剧本《2001年太空漫游》,描述仍是50年后的今天我们热议的太空旅行和人工智能主题。”李滨认为这便是作家与艺术家为科学家带来巨大灵感的体现。李滨又以乔布斯与沃兹为例,感叹文科生与理科生的跨界融合所产生的巨大社会效用。在三者看来,文学的浪漫理想填补了理性思维的想象空缺,而富有逻辑的理性框架也为科幻文学成为现实埋下伏笔。

人工智能发展是必然趋势,李滨指出“它会建立在为真人服务的基础上逐渐适应人的情感需要,但人工智能暂时还处于‘弱智能’阶段,不能实现完全理解人,它仍是所有科学工作者前行的信仰与动力。”我们更期待文学艺术工作者能在不断摸索虚拟与现实的边界中创造出的超越现世的思考与想象。

晓航(中)在对谈现场

在这场自嘲为“文科生与理科生的对谈”前,晓航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

【对话】

科学应该更加小心

澎湃新闻:您曾说自己对科幻抱有警惕心理,该如何理解这种“警惕”?

晓航:作为一名理科生,我特别警惕那些“科学至上”的言论。这个世界本是宽广、多元、复杂的世界,科学只能解决世界上的一部分问题,而其他如爱情问题等是科学无能为力的。因此,我提出警惕的观点,我们不能用狭隘的科学观点看待无限宽广、丰富的世界。事实上,对“科学至上”的质疑早在上世纪60年代西方就已有以后现代主义为代表的哲学倾向,他们认为理性和科学不是人类自由的唯一途径,后现代主义企图突破理性的限制,探索实现人类自由的其他可能性。自爱因斯坦、波尔等以来,我们对世界的“确定性”在逐渐丧失,那些在牛顿(定律盛行)时代所认为的“这个世界是确定、完美的,任何问题只要小修小补即可”的观点正在逐一被击破。我们在尊重科学的同时也要对科学抱有警惕性。科学应该更加小心,只能说科学是认知这个世界最不坏的工具。

澎湃新闻:对于“科幻超脱现实,反而面对更广阔的世界”这一观点,您如何看待?

晓航:我以为的“科幻”之所以狭隘是因为它对所有问题的解决出口是科学家幻想,科幻小说描述的是基于科学家的幻想的类型化小说,也只是解决世间繁杂事务的方法之一。但是面对世界,我们可以有除了科学以外心理学、经济学、美学、文学等不同学科的解决路径,由此我们可以拥有更多心理学家幻想、美学家幻想、文学家幻想等各种方式。正如佛教有八万四千法门,入一门都是解脱之道。因此,如果仅通过科幻看世界无疑是单一、狭隘的方式,也是我不认同的。而且我也不认为每个学科都是绝对真理性,只能说具有真理色彩。

澎湃新闻:但你还是写作了这样一本科幻小说?

晓航:为了好卖(笑),出版社建议选择这一题材。其实从我开始写小说那天起,我的笔下都或多或少带着科学背景,当时这样的文风并不视为今天火热的“科幻”类型小说,但并不证明这些作品缺失理性、深刻的思考,我也从未将自己的作品局限在某一类型里。我希望自己能尽量做到让不同学科在字里行间进行对话,用“珍珠翡翠白玉汤”式的混搭方法看待这个混沌的尘世,像云一般具有多变性,不向读者们呈现单一、固定的对世界的思考。

澎湃新闻:读者们往往希望通过作者能够透过作品给出确定性的解读方式,比如对于利益与道德的问题,您是如何在您的作品中作出取舍?

晓航:实际上,我个人本身不是较劲儿的人,我是一个喜欢和希望妥协的人。在这本书里,利益与道德产生冲突之后,两者达到平衡——主人公商人韦波在“离忧城”灭顶之际选择留下并对旧离忧城进行改造,成为城市新主人。

澎湃新闻:尽管我们都知道要平衡利益与道德,但是我们很难明确“平衡点”的位置。那么,您所说的“平衡”是否就带有乌托邦色彩?

晓航:我认为“乌托邦”是一种纯粹的境界,是一种纯然道德化的世界。如果我们拥有多元化的态度——对问题有基于不同利益的考虑,恐怕这才是一种更现实的态度。而“平衡点”应该是一个“自组织”的过程,即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会自发生长成“平衡点”。

《游戏是不能忘记的》书影 出版社: 北京出版集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生命与理智的有限性阻挡不了文字对世界边缘的期待与想象

澎湃新闻:您前面提到了这部作品的核心元素——“离忧城”,这一命名有何深意?而作为商人的主角是否承担了“救世主”的作用?

晓航:“离忧城”,取意“忘记忧愁”。我本身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原因在于人类难以挣脱的两个有限性——生命的有限性与理智的有限性,其中理智的有限性注定个体难以触及世界的边缘,群体理性的发展滞后于世界演变的脚步。但作为文学工作者,我们的根本任务是带给人们希望与光明,因此我对人类社会仍抱有期望,并坚信虽然这个世界不为我们所动,但我们并不是无能为力的。

“韦波”——这个主角身上有我的“烙印”——首先,我曾经是一名商人,这段经历教会我用理性经济人的视角看待世界,这种商人色彩也就透过这个主角的身份来体现;其次,主角身上也有我“玩世不恭”的一面,这是性格上的沿袭。但是“救世主”的定义并不是我预先设置,换言之,我只是希望通过主角的这些行为合理架构整个故事的框架与脉络。也许,我的表达使得读者产生这样的“误解”。

澎湃新闻:你是一名彻底的悲观主义者,但你的作品还是在给出积极的指向。

晓航:我不喜欢暴力美学,很多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都喜欢把残酷揭开给你看,运用各种手法把它展现得更淋漓尽致一些。但生活本身已经够残忍了,没必要再这样做。作为文学工作者,我们的根本任务是带给人们希望与光明,因此我对人类社会仍抱有期望,并坚信虽然这个世界不为我们所动,但我们并不是无能为力的。

澎湃新闻:您的这部作品以“游戏”为名,您自己对“游戏”是什么态度?又是如何理解“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虚幻的游戏”的观点?

晓航:我曾经是一个狂热的棋迷,对它是一种入骨的热爱,但后来觉得有点玩物丧志便不再继续了。我坚持游戏精神是人类最本质的精神之一,而这种认为人的存在是虚幻游戏的观点,我能接受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并愿意与之产生对话,但这种虚幻的可能性的存在感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强烈,反而在文学作品中能够体会到。我的“离忧城”便是用现实主义的砖搭建而成的非现实主义世界,而这个虚拟的世界又是对现实世界的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