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毛时安 郭红松绘

震后重建的汶川水磨古镇 来自网络

映秀镇的汶川地震纪念表盘 来自网络

走在当年汶川灾区的中心水磨镇，到处都是焕然一新的景色。崭新的马路、崭新的房屋、崭新的校舍、崭新的商场，大街上汉、羌各族的男女老少色彩鲜亮的衣着是崭新的，连他们脸上漾起的笑容都似乎是崭新的。蜿蜒曲折的寿溪河的水，安详宁静地环抱着大山中翡翠似的水磨镇。入夜，万家灯火点亮了群山，染得河水波光粼粼。你可以听到新建的水磨镇中学在寿溪河温柔的怀抱里发出的呼吸声。直到一盏盏灯光熄灭，大地进入梦乡。

十年，北川震后有了1000个再生育的家庭，有1006个天使般的小生命来到了人间。他们将伴着玫瑰谷漫山遍野迎风起舞的鲜花一起生长。十年，我扔掉了无数的书报杂志，却珍藏了好几本汶川大地震的杂志，还有自己像打仗一样紧急动员编写的《上海文艺界抗震救灾作品集》。它们和今天映秀镇漩口中学门口巨大的纪念表盘一样，让我们永远记着那个难忘日子。

伤逝·悲歌

本来那是一个阳光灿烂风和日丽初夏的下午，是一个中国大地热火朝天车水马龙的下午，是一个工人在工厂生产、农民在田里劳作、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寻找宇宙奥秘、艺术家在舞台上轻歌曼舞……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下午。那个下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所有中国人记住了北纬31.0度、东经103.4度，有一个青山环抱绿水长流的汶川，在瞬间被夷为一片燃烧着生命的废墟，将时间永远定格在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这个人类有史以来最黑色的噩梦时间。川北里氏8.0级的浅层极大地震惨烈地吞噬了与我们血脉相连的69136个同胞的生命。余震摇撼了半个亚洲，余波牵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记者像战士般英勇无畏地穿梭在灾难之中，媒体第一次如此公开、真实、即时地向每一位公民敞开了现场震撼人心的场景和细节，那些日日夜夜，我们的心天天在经受煎熬。我们面对荧屏天天以泪洗面。

这是一曲生命的悲歌。听着学校废墟下孩子们越来越微弱的歌声和呼唤，望着那些临死还紧紧攥着钢笔的小手，目睹每一条生命如此绝望、无助地离我们远去，我们同时感到了生命的可贵和生命的脆弱。不仅孩子幼小的生命是脆弱的，就是那些看起来坚如磐石的成人的生命也脆弱得不堪一击。在大自然的狂暴面前，生命如此的软弱如此的无力。我知道世界上并没有天堂，但即使有天堂，我也不愿看到我的同胞手足走向天堂的背影。

生命·奇迹

这是一曲生命的壮歌。大自然令山河变色，灾区的同胞令山河动容。在生死绝境命悬一线的危难时刻，我们的老师，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干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抗住了倒塌的大片房屋，把生还的希望留给了别人。在生死边缘，我们听到了孩子稚嫩的“两只老虎”的歌声。孩子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家乡的湖光山色。我们看到一个九岁的孩子，义无反顾地两次救出被埋在废墟里的小伙伴。我们看到老师、干部强忍失去亲人的悲痛，穿巡在余震不断的现场，挽救着别人的孩子，别人的父母，别人的丈夫或妻子。人性的伟大光辉在黑色死神的挑战面前，显得如此高贵圣洁庄严。站在地狱门口的川北同胞，他们并不魁伟的身躯变得那么高大。由此，我们记住了满脸阳光的可乐男孩，记住了两岁半行队礼的娃娃，记住了越过72小时生命线而活下来的无数生命奇迹。

这是一曲生命的颂歌。荧屏前一个“铁军”战士在镜头前一晃而过，他甩下一句话，“不怕，我们是钢铁做的”，头也不回风一样地去了。前面的道路崎岖危险，那是一张怎样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呀。就在那一瞬间泪水挂满了我的脸颊。“80后”年轻的血浆贮满共和国的血库，青春殷红而洋溢着生命活力的血液，在受伤同胞凸起的紫色血管里奔涌。无数双没日没夜在废墟中刨得流出鲜血的手，它们的主人，救灾队员们仍然死死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让我再救一个！”端庄的播音员们一个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们的每一句动情的解说都揪痛着13亿国人的心。我的许多年轻朋友冒着生命危险，驾着私家车，载着救灾的物品和焦虑万分的心，颠簸穿行在巨石不断滚落的山道上。天安门广场，坐在父亲肩上的孩子高举着一张白纸，纸上写着“加油”两个大字。

新生·精神

汶川大地震在瞬间改变了人的命运，也改变了国人的心。灾难净化了我们的灵魂，柔软了我们的心肠。灾难教会我们爱，教会我们仁慈，教会我们去关心他人。灾难让我们空前凝聚，让我们团结，让我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灾难让我们懂得加倍地珍惜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懂得生命的真正价值：每一条生命都是平等的，所有的生命都值得我们去尊重和关爱。灾难是一笔精神的遗产，它留给了我们很多很多。

风雨过后是彩虹，这是为鼓起生活勇气。再大的灾难、再大的痛苦也总有过去的时候，因为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得继续生活下去。但是，我们千万不要让灾难留下的这笔精神遗产在记忆中淡忘，在精神生活中失落。让中华民族五千年积淀下的积健为雄的文化核心，大爱大仁，永远成为凝聚我们的精神源泉。让我们不负生者和死者，清清楚楚有监督地用好每一笔投向灾区的钱和物。灾难中我们不但要在废墟上重建一个人性化的更美好的物质家园，更要建设一个崇高、美丽、善良、真诚、让所有人向往的共同的精神家园。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中华民族有着不屈不挠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力。这生命力使我们穿越了多少难以想象的苦难，一路走到今天。多难兴邦。前进道路上的困难，除了激起我们战胜它的勇气和智慧，绝不能阻挡我们前进的坚定脚步。让我们记住这笔用无数生命和热血换来的精神遗产，记住这笔让全世界为之震撼为之动容的精神遗产，记住这笔人民和政府在大灾面前从容无畏、生命至上的精神遗产，让它像火炬一样熊熊燃烧在我们民族的心中。

记住，而且要永远。

（毛时安，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曾任《上海文论》副主编、上海作协副秘书长、上海艺术研究所所长。著有《视野·说》《敲门者》等十余种书，曾获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