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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松:心与生活的互动

来源:文艺报 | 王松  2018年10月10日07:53

创作离不开生活,这不言而喻。但要熟悉一块具体的生活,有直接方式,也有间接方式。直接的方式自然是下到生活深处,去触摸生活的腠理,感受生活的温度。间接的方式则是通过各种资料或借助一些手段去了解。我觉得这两种方式都可以。但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是一个问题。显然,前者来的更直接,在体验的过程中得到的生活经验也更鲜活。所以,这样的方式可以叫深入生活。后者则由于这种“间接”所决定,只能叫了解。当然,对于有的生活,由于它的性质或条件所限,就决定我们无法去直接深入,比如历史或一些特殊领域,这不在讨论之例;应该说,当我们面对一块具体的生活,虽然间接的方式可能会省力,也来的更快,但毕竟隔着资料这一层。所以只要有条件,有可能,还是要去直接深入。

这就又涉及一个问题,如何深入生活。我个人体会,这又有两层,一是外在的,一是内在的。前者是,接触到的生活是生活,我是我。后者则是自己的内心与生活完全契合,融为一体。生活是活水,我们的内心也可以是活水。说生活是活水,是因为它本身是流动的,甚至是奔腾的,也是瞬息万变的。而我们内心深处的活水,则包含着一个人的记忆、经验以及支撑这些记忆和经验的知识结构。但人的内心深处这潭活水,要想让它活起来也是有条件的。失去这个条件,它就会失去活性,变成一潭死水。这个条件,就是与生活的活水接驳起来。这种接驳有些类似于连通器的原理,一通皆通,一活皆活。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当我们内心深处的这潭水接驳了生活的活水,它也就恢复了活性,继而随着流动,让所有沉睡的记忆和经验都随之苏醒过来。

由此可见,当我们走向生活,走向生活的深处,一般会遇到三种情况,一是“以一当十”,二是“以一当一”,还有一种则是“以十当一”。人的记忆不是录相机,哪怕是一个记忆力再超强的人,也不可能把他看到和听到的都记录下来,即使记在笔记本上,录到录音机里,也总会有流失和衰减。最后,留在我们脑子里的十之有一或许就已经不错了;也有这样的情况,或许接触的这块生活正好是我们熟悉的,也正是我们需要的,刚好吻合,这也就可以“有一得一”了。但还有一种情况,在我们深入生活时,接触的这块生活可能是陌生的,这时深入的过程就不再是熟悉的过程,而是一种学习的过程了。可是在学习的过程中,这块原本陌生的生活却开启了我们记忆的闸门,将我们曾经的一些生活经历和经验唤醒了。而被唤醒的这些以往的生活经历和经验又与眼前正在接触的生活相融,浑然一体。如此一来,我们所获得的也就不仅只是这一次的体验和经验了。这就是前面所说的“以一当十”。显然,这种“以一当十”的深入生活方式是增值的,同时也使我们对生活的理解和思考获得了一种全新的张力。应该说,这样的深入生活,可以使内心与生活真正的连通起来。

我曾经有过一段深入生活的经历。2012至2013年,在中国作协和公安部的安排下,我到公安系统的一线去深入生活。在此之前,我从没接触过刑侦工作,刚到刑侦一线不仅处处陌生,也有些紧张,在与刑侦一线的侦察员接触时,他们说的一些对案件研判的专业术语,我都听不懂。后来一个警官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不久前,他们刚为在一线牺牲的同事的孩子搞过一次夏令营。这些孩子还都很小,在夏令营里和爸爸当初的同事叔叔们朝夕相处,这些叔叔把对牺牲战友的感情和怀念,都尽力倾注在这些孩子的身上。最后在临分别时,一个孩子对一个叔叔说,您长的特别像我爸爸,我能叫您爸爸吗?这个叔叔含着泪点点头。孩子叫了一声“爸爸”。叔叔就把这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了。就是这件事,让我一下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当年曾见到的遇到的和听到的很多事,甚至几十年前的人和事一下都被唤醒了。就从这一刻,我觉得眼前的生活不再陌生,与内心连通,也与内心契合了。我还遇到过这样一件事。曾有一次,我为了解一件杀人案的侦破过程,深入到一个海岛。在和当事的一个船老大接触时,无意中听他说了一次出海的经历。他那次是出远海,风浪把渔船上的仪器打坏了。当时全船的人都已绝望,但他凭借着一种古老的观天象方法,竟然把渔船开回来了。这在我后来的一部作品中,成为一个重要的细节。我当时很好奇,让他具体说一说这种方法。他在地上大致画了一下。我感到很意外。我是学理科出身,能大致明白他这个方法的原理。但这个船老大并不懂数学,在这个方法里,却使用了几何学的几个定理。

深入生活是要付出成本的,这里既有时间成本,也有体力成本,还有情感成本,甚至可能还会付出更大代价的成本。深入生活沉的越深,也就越具体,而越是具体地深入生活,也就可能越艰苦。但这时艰苦本身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付出这样的艰苦,能不能有预期的收获。这里所说的收获不一定是一时的,也不一定是就某一部作品而言。对于一个作家,也是一种修炼和磨砺。只有这样,在创作时才会有底气,写出的作品才会不仅对得起读者,更对得起这个时代。对自己也才不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