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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念远

来源:光明日报 | 何岸  2018年09月28日07:49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梦到这里了。

阳光斜斜地从叶隙中穿过,地上一片光影交错。苍翠的树木环绕着,在松软的土地上稳稳扎根,一阵风吹过,吹来一阵树叶低吟,还有远处似有似无清脆空灵的风铃声。地上铺满了柔韧干爽的叶子,走起来沙沙地响。远处我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轮廓,似乎是背对着我。他身材不算高挑,却很清瘦,一袭长衫稍显宽大,负手而立,一动不动;风吹动他的长衫尾角,有一种安详的气质。分明是背对着我,但我就是知道,他此刻在笑,那种温暖、释然的笑。似乎听见他在低声哼着什么曲调,稍纵即逝,几片音符从我耳边划过,那样温柔。

那年高考,夜夜梦见他,我叫他念远。梦中的他,永远是那个让人踏实的背影,我却从未看清他的模样。每次作文,我想到他,想到梦里那片仙境般的土地,便文思泉涌。高考那天,我也没有紧张,提笔走进考场,就像刚从食堂吃完晚饭回班一样轻松,心里装着的却是任重而道远。路漫漫其修远兮,远也不远;三载上下而求索,付之一搏。依稀觉得这是念远会对我说的话。

后来,我进入了大学,而念远再未入梦。我开始变得和周围所有人一样,每天过着一样的生活,疲惫地追求着某个自己也说不清的目标。

我原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一天接到了舅舅的电话——外公走了。听到这个消息,记忆中尘封许久的外公的形象突然鲜活起来。6岁以前,我一直是在H县外公家度过的,幼儿园都是在当地上的,直到小学才和父母一起来到B市生活。那几年时间,外公经常带着我去他的店里卖东西,我学得了吆喝的好本领,人们看到一个几岁的小孩在那里卖力地喊,往往会驻足买上几块钱的东西。那时候外公每周末都要带我去爬一次山,那座山不高,海拔一千米,当地人都叫它公里山。这次奔丧回了一趟老家,又爬了一次山,半山腰上仿佛能看到十多年前外公走在我前面,额角淌着汗,笑着问我累不累。他笑起来有种让人心安的温柔。

就像是等了多年终于等到那一瞬间的光影——那一刻阳光正好,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不远处的亭子顶上挂着的锈迹斑驳的铃铛在风中摇曳,声音清脆灵动;地上仍是落叶层叠,像当年一样,踩上去松软舒服;远处,外公似乎已经爬到了山顶,笑着哼唱他最喜欢的小曲儿,享受着山顶的清风。

那天,我最后看了一眼即将阴阳两隔的外公的遗容,想起小时候他曾带着我晚上数星星,睡前给我讲《海的女儿》,牵着我的手带我去荡秋千;而我来到B市后,却很少再回去过,以至于当年那么鲜活美好的记忆,竟被生活中的烦心事所掩埋。记得每一次和我通电话,他都满怀期待地问我暑假回不回老家,我总会含糊其辞地说有课外班。如今,想起儿时的那些美好,长大后的那些所谓的忙碌,心里一阵酸涩。

那一夜,我竟又梦到了他。醒后依稀记得,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真容,长得和外公颇有几分相似。无论他是否是外公,我都决定要积极、快乐起来。

前些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访谈节目,嘉宾讲到自己几年前曾经看到一个网名叫“念远—梦安”的人发的一篇博客,说是我们不能做生活的傀儡,要敢于与自己对话,看淡一些名利相争,感受生命中的美好。他说这篇博客当时给他很大启发,决定走出高考带给他的阴影。那个微博账号是我高考前用的,那篇文章是我在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发的。想不到7年前埋下的种子竟让我也成为了别人的“念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