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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一座漂浮岛屿

来源:文学报 | 郁建萍  2018年09月17日13:14

作为英国新生代作家,德博拉·利维身兼多重身份,她不仅是一位才气横溢的小说作者,也是人气上升的剧作家,还是一位诗人。以两部长篇小说《游泳回家》和《热牛奶》分别于2012年和2016年入选布克奖决选名单,以短篇小说集《碎成十二片的心》入选BBC国际短篇小说奖决选和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的提名——这样的成绩单已足够丰厚。德博拉老到娴熟的写作技法、深沉广博的思辨和一以贯之的沉稳文风,也给予读者鲜明的辨识度。

今年新引入国内的《游泳回家》中文版,同样亦是以呈现现时生活的碎片为主体内容,各人的主观意识如漂浮的岛屿,凝练着多少无法启齿的深重孤独,而死亡的阴影最终赶上了他们。从中,我们依旧可以瞥见德博拉对原生家庭不幸的难以介怀,婚姻家庭与两性情感之间无法沟通的痛楚,作为个体的绝对孤独。但这些沉重的主题并未以浓烈张扬的面目出现,相反通篇留有大量空白,笔触极为精简,需要读者怀着一颗悲悯的心灵去体察、去共振这些落入黑暗渊薮的人们。

本书撷取1994年7月的夏日纪事,初读觉得格局不大,专注于众人物的意识碎片与心理流动,细品却发现草蛇灰线地溯回到“二战”遗留的荼毒,恰是整个故事最原初的发力点。采取典型的“闯入者”题材,以一个形象接近“真空”的女孩闯入中产群体后引发的动荡、裂变以及毁灭性的结局。

首先向闯入的不速之客伸出 “橄榄枝”的是妻子伊莎贝尔,一个满世界跑的战地记者,聪慧美丽,独立明理,是具有优质偶像光环的公众人物。然而,她在家中却宛如游魂,为了选择事业,她已然失去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资格。女儿是丈夫在婚姻冷战中取得的胜利,父女间共享的秘密把常年出差的母亲悄然排斥在心灵间隙之外。然而伊莎贝尔貌似强大,实则脆弱,“她知道个性强并不等同于强大,温柔并不等同于脆弱”,她深陷进退两难的泥淖,既希望投身工作从而忘却丈夫和女儿的疏远,又渴盼重头来过,重享无忧的爱情与人生。她无法理解明明还如此深爱丈夫乔,但却一次次在漠然的拉锯战中将彼此越推越远。

作为名声遐迩的诗人,乔却是一个将自己包裹在面具伪装之下的可怜人,身为波兰犹太人,“二战”期间父母与两岁的妹妹被驱逐进集中营,他五岁偷渡到英国,继而被监护人送往寄宿学校(德博拉的自身经历与之有重合)。从此,他的梦魇被精心藏匿在某个心灵的黑洞里,他的爱与希望是溺水前无法出口的窒息,曾侵入他身体的阴冷是终生的印记。于是他需要饕餮的欲望来填补永无止境的坠落,他的梦里有亲人来访的影子,他的孤独只有在梦境的最深层才会释放。作为忠实读者的“闯入者”凯蒂一眼识破乔的层层伪装,“她包容一切,是一个探险家、一位冒险者、一场噩梦”,乔很快明白,与她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很危险。

另一个读懂凯蒂内心的是伊莎贝尔和乔的女儿——妮娜,她率先读到那首一直被悬置的诗歌,是凯蒂写给乔的诗,可惜乔一直没有勇气去读,正如伊莎贝尔和乔的婚姻触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然而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去直面、去解决。妮娜闻出诗中的死亡气息,始料未及的是,悲剧的主角竟然不是诗歌的作者凯蒂,而是父亲乔。

乔最终读了那首诗,他回想着这么多年他踏足的欧洲大地,确认死亡念头的落足;他想重返那个无法回归的“家”,想用拥抱解释所有的缺席。他终于藉由诗歌与文字解放了思想牢笼中的幽灵,“写作之人决定每一句话的终结”。每个漂浮着的岛屿从此要重启新的旅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