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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陵午餐满坡香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辛 牧  2018年09月15日08:11

上世纪70年代读小学的时候,村里正在开展一项大工程。村西有一条大沟,沟底是几道高低不平的丘陵。生产队要把丘陵推倒,沟壑填平,建成平整的良田。

当时,人们热情高涨,凡是拿得动锨镐的,都争先恐后去工地。不论男女,一出工就是一整天,中午饭全部在工地的山坡上吃。

我们这些上学孩子的午餐怎么办?工地负责人专门请示上级,是否每家留一个人在家忙家务,结果没有得到批准,“抓生产是第一位的”。于是,工地上热闹了,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围着草棚子跑来跑去,草棚子里的地铺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还不会走的婴儿。一听到哭声,就有妇女一边解着上衣一边跑向草棚子去喂奶。

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早上去学校前,家长便在我们的书包里塞上煎饼。中午一放学,我们便撒开腿向工地跑去。

工地的一个小斜坡上,并排挖出两个简易的灶,上面各放了一口大铁锅,一口锅烧热水,一口锅炖菜。我们感兴趣的是那口炖菜的锅。铁锅下面燃烧着熊熊大火,掌厨师傅先在大铁锅里倒上半瓶子豆油,锅开始哧拉哧拉地响起来。旁边有妇女嘀咕:“一下子倒大半瓶子豆油,真心疼人啊!”掌厨师傅像是听到了,回过头来:“一次要炖十来棵大白菜,这点油还少哩!”他一边说,一边抓起一把葱花放进去,随后是一勺盐,工地上便弥漫起香味来。看着锅里的葱花变黄了,掌厨师傅便操起一把铁锨,一锨一锨地向锅里铲早已切好的大白菜。铲一阵子拌几下,铁锅已经满了,可旁边还有一大堆切好的白菜没有放进锅。掌厨师傅盖上锅盖,漫不经心地向灶里填柴禾。我正在纳闷,锅外还剩下这么多白菜呢。不一会儿,掌厨师傅揭开锅盖,热气香气迎面扑来,白菜只有半锅了,他操起铁锨继续向锅里铲白菜,直到白菜全部放完。他隔一会儿搅拌一次,舀起一勺汤尝一口,又挖起一点盐放进去。

随着香味越来越浓,大白菜炖好了。工地上的人有的端了碗,有的拿一个水缸子,排队等待着掌厨师傅分菜。工地负责供应炒菜和热水,主食全是从家里自带的。我们孩子夹杂其中,每人手上捧着一张煎饼,等着师傅将菜直接舀到煎饼上,然后卷起来吃。

一次,我站在了队伍后面,早早地把煎饼摊开,双手捧着等待。轮到我时,煎饼早已在寒风中干透了。掌厨师傅将一勺子菜倒在上面,我一卷,煎饼就断开了,一半的白菜掉到地上。我不敢再卷煎饼,只好歪着脑袋、弯着腰去吃,样子滑稽得很。

当时规定,只有家长到工地参加劳动的孩子才有资格到工地上分菜吃饭。于是,村民参加修田的积极性更高了。有几家曾以种种理由不到工地参加劳动的,这时也都出现在了工地上,为的就是能让自己的孩子有菜吃。工地上人越来越多,菜就显得少了。有一天炖萝卜,也是一大锅,到后来,却有十多个人没有分到菜,只好回家取咸菜吃。队长发话了:“男劳力抡一上午镐头,到中午吃饭连菜都分不到,这不中。”于是,大队改了规定:只有夫妻双双都在工地上劳动的人家,孩子才能到工地享受午餐菜。

那天中午放学,我和同学像往常一样飞快地跑去工地,拿着煎饼等待分菜。轮到我时,掌厨师傅看了看我,没有将菜分给我,而是把我拨到了一边,“没有你的”。过一会儿又有两个孩子也和我一样被拨到了一边。原来,我家只有母亲在工地干活,父亲在村里小学当老师。另两个孩子,有一个是爹住院了,还有一个没有爹。我母亲一听急了,跑过来先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我,然后去和队长理论:“他爹在学校教书,不也是为革命做贡献吗?要不,让他别再教书了,也来工地算了。”一个邻居也替我抱不平:“人家当老师也是为社会主义做贡献,为什么吃菜没人家孩子的份?咱们谁家的孩子不是人家教的。”队长也觉得这事欠妥,赶紧解释说:“当时没交待清楚,你家孩子以后还可以来吃菜。”又叫过掌厨师傅特别交待:“他这个相当于父母都在工地干活。”我终于又能享受中午在工地吃菜的待遇。

第二天中午,掌厨师傅向我的煎饼上倒菜时,我分明看到有一块炼过油的肉渣儿,红褐色中带着几丝深黄。我心里一阵感激,原来这次不是用豆油炒的菜,而是用的肥肉。他将这块肥肉渣给了我,大概是为昨天的事对我有所补偿吧。毕竟,他家孩子也是我父亲教的呢。

那段时间,我们都盼望着中午快些放学。一放学,就迎着炖菜的清香,向工地奔去,咀嚼那段醇厚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