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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浅质朴中的艺术张力

来源:文艺报 | 汤汤  2018年09月12日11:43

也许要成为好的作家,首先要做一个好的读者,从经典作品中悉心揣摩,吸收营养,肯定是帮助我们在写作路上顽强前进的一种好方法。

《去年的树》是一篇只有五六百字的童话,真正是儿童文学里“极清浅又极深刻,极简单又极丰富”的经典作品,能写到这般完美和极致的低幼童话并不多见,它是神来之笔,也许作者新美南吉自己也只能遇上这么一次吧。它体量如此之小,却道出了无限生命和情感的况味,它像露珠一样透明晶莹,却折射出了一个无比丰盈厚重的世界。

文字真的再朴素不过,一处小学生认为的“好词好句”都没有;故事真的再简单不过,就是一只鸟和一棵树的友情和别离。可它就是让人怦然心动,越咂摸越美妙,就算读到会背了再一遍遍读,心里还会荡起层层涟漪,真正是朴素到极致,清浅到极致,简单到极致,却动人到极致,深刻到极致,丰富到极致。这样的小童话,我认为它的文学价值和艺术价值,绝不输于一部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

这篇小童话打动人心的究竟是什么?

是鸟和树的友情。鸟对树一路执著的寻找,找到山谷里,找到村子里,找到大树切成细条做成火柴点燃的那一盏灯火,对着灯火唱歌,完成去年他们之间的约定。

也是生命的无常和美好的易逝。鸟和树约好第二年再见,哪里知道却是再也不见,这稀松平常的一次分别,竟是永别。人世间的别离不常常如此吗?锥心之痛,却无可奈何。

更是对死亡无奈而又平静的接受。日本是有独特死亡观的民族,就像他们的樱花一样,那样绚烂美丽,又那样短暂易逝,“同运的樱花啊,你尽管飞扬地去吧,我们稍后就来。”那个世界是我们所有生命都要到达的地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就安然面对吧。

然而我认为最动人的,是新美南吉在讲述这个故事时的朴素、精练、节制和平静。这当然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是两个好朋友的生离死别啊!当鸟对着灯火唱起去年的歌,完成他们去年的约定时,我们谁都可以想象到,鸟有多少悲伤、多少思念,多少无可奈何,两个好朋友再不会相见了,那种鸟唱歌给树听,树听鸟唱歌的快乐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新美南吉完全可以浓墨重彩地去写,写得涕泪交加、肝肠寸断。但他没有,通篇没有一个字的控诉,没有一个字的煽情,甚至没有写到一滴眼泪,鸟只是看了一会儿,只是对着灯火唱歌,唱完了又看了一会儿,就飞走了,最强烈的感情就是“睁大了眼睛”,再也没有别的了。可正是这样的平静和平淡,却带来极大的艺术张力,如同深海里巨大的漩涡,给人惊心动魄的情感体验和冲击力。像一颗极小的原子弹,在读者的心里轰然爆炸,让你的内心经历说不出的震撼和涤荡。多少人生滋味,多少唏嘘感慨。回头再一想,这些阅读震荡,都是在作者安静的、纤细的、含蓄的、精练的、淡淡的笔触里发生的,这种妙处实在余味悠长,余音绕梁——这便是朴素的语言带来的力量。

六卷本的《新美南吉童话集》里,其实很多篇目不是童话,而是儿童故事,这些故事最动人的地方就是描绘出了儿童生活和人类心灵活动中细微的、不被人察觉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写出来又十分动人的枝枝末末,他的作品贴近大地上的生命,生活气息浓郁。看得出他是极善良的人,他的心灵没有被生活的污浊沾染,是一颗纯真、善良、柔软、透明的赤子之心。记得中国的剧作家李渔说过,要想使文章千古流芳,必须要有一颗能千古流芳的心。有什么样的心,才能写出什么样的文。新美南吉的文字里,对人性和爱总是带着明亮的信任和希望, 同时又处处流露出挥之不去的生命幻灭感、无常感、孤独感和悲伤感,还有丝丝缕缕淡淡的禅意。

一个好的作品,第一就是语言,语言有多种多样的美丽,无论是朴素之美还是绮丽之美,适合故事氛围才是最好的。写作者必须在语言上下足功夫,若语言潦草应付,那么落笔就是垃圾。有了妥帖美好的语言,就像有了一件好衣裳,而故事则是血肉丰满的身体,如何讲好故事,是作者必须要精心琢磨的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