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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记:三个李洱一部书

来源:《收获》微信公众号 | 李宏伟  2018年09月08日10:25

作家李洱,2017年在日本,作家红柯摄影

作家简介

李洱,1966年生于河南济源。1987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在高校任教多年,后为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兼任《莽原》杂志副主编。现任职于中国现代文学馆。当代中国文坛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始终坚持知识分子写作立场,百科全书式描写巨变的中国。著有长篇小说《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中短篇小说集《导师死了》《现场》《午后的诗学》《饶舌的哑巴》《破镜而出》等。《花腔》2002年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2010年被评为三十年(1979-2009)中国十佳长篇小说。曾获得第三第四届“大家文学奖”(荣誉奖),首届“二十一世纪鼎钧双年文学奖”,首届“华语传媒文学图书奖”,第十届“庄重文文学奖”。作品被翻译为德语、意大利语、法语、英语、韩语、日语、西班牙语等。德国总理默克尔访华时曾把德文版的《石榴树上结樱桃》一书送给中国总理温家宝。该书被《普鲁士报》称为“配得上它所获得的一切荣誉”。

《应物兄》李洱

这部小说,李洱整整写了十三年。每个词,每个物,每个人,都如十月怀胎,慢慢成形。

李洱借鉴了经史子集的叙事方式,记叙了形形色色的当代人,尤其是知识人的言谈和举止。所有人,我们的父兄和姐妹,他们的生活都围绕着主人公应物兄的命运而呈现。应物兄身上也由此积聚了那么多的灰尘和光茫,那么多的失败和希望。

小说的各篇章撷取首句的二三字作为标题,尔后或叙或议、或赞或讽,或歌或哭,从容自若地展开。各章节之间又互相勾连,不断被重新组合,产生出更加多样化的形式与意义。它植根于传统,实现的却是新的诗学建构。

《应物兄》的出现,标志着一代作家知识主体与技术手段的超越。李洱启动了对历史和知识的合理想象,并妥帖地渗入每个人物,每个叙事环节。于是我们难以忘怀的那么多的人物、知识、言谈、细节,都化为一个纷纭变化的时代的形象。

小说最终构成了一个浩瀚的时代星图,如日月之行出于其中,星汉灿烂出于其里。

你打开一扇门,一整个世界涌入。

三个李洱一部书

应物兄:

28日来信收到。你要我细谈谈前信所言“三个李洱”,着实让我羞惭。本来是戏言,私下调侃一下我们这位云雾缭绕的“文学兄长”而已,再要细描,难免走样。况且,以你十数年与他朝夕相处,了解之深入透彻,我又如何可能说出点滴新意?但戏言既出自我口,你又这样坚持,再不像也少不得描上一描。

比不得你,我是先读到李洱的小说。也因此,先到眼前的,是小说家李洱。先读了《花腔》,很是兴奋,这样的严丝合缝又辗转腾挪。戏仿的各种文体,拿捏的各色语调,活脱脱一幕口技历史大戏,一个人搞了一个戏班子。这样说,似乎只顾着它语言的热闹,仿佛把它言轻了。不是的。那字里行间隐藏着的冷眼,那原型在历史人物之间滑动但实指很容易令人心有戚戚的凉意,乃至由“葛任”想到“个人”的名字转而又自嘲“并没有这么简单罢”的读者心思,这些些念念、斑斑点点,都可见李洱的襟怀宽博、功力精湛——那惊艳经久不去。再看了《石榴树上结樱桃》,惊艳落到了实处。不是说这村里围绕一场选举展开的斗争,乃至孔孟两个家族的角力多惊艳,而是李洱在这个小说展现出的结实,托住了《花腔》的闹与冷、密与深。记得当时给你来了万言长信,谈这两个小说,谈小说家李洱。你对我的很多话不以为然,但认可我说的这句:这两个小说展现的张力,对李洱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

然后就见到活人,现实中的李洱。想来只是三两年前事,可我已不记得初次见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这确实很李洱。但我愿意把一次私下交往当作第一次见他,毕竟,这还和你有关。当时咱俩长途奔袭,去几百里外找他,就为喝一顿酒。他正在院子侍弄一地的茄子、辣椒,给它们除草、浇水、上肥,不知道为什么,挽起了一只裤脚,至少有七分农民模样。晚上,自然是他炒的小菜,你带去的老酒。我很快断了片儿,眼前只有灯光在晃,耳旁只有你们的声音在转。第二天,我打开手机,发现醉意中居然录了一段视频。原来你俩也高了,他还张罗着从院子后面的小河,捞起早就布下的网,网里还有八只虾米。灯光下,他晃着身子出了后院,走到河边,拿着网再回来。也许是酒的作用,也许是夜晚的缘故,他每一步都有点飘忽,像是要飞,可落脚又准确地踩在了自己的点上,稳稳当当。这过程让人担心,担心之后又笑自己瞎操心。自那以后,每想到李洱,每见到他,我都想起那要飞又落的步子。

第三个李洱,其实是你的李洱。十七八年前,你就来信,说总算说服李洱,写一本关于你的书,你还不介意,书名就用你的名字——《应物》。我笑话过你,说你爹妈给你取这么经典的名字,就是为了等他的书。可我也是由你这番话,才去看他的小说,看完也就算认识了小说家李洱,禁不住好奇,他会把你写成什么样。左等右等,没有见到片言只语,只是偶尔从你的来信知道一点进度,还带着点儿传奇。一会儿完稿了百万字,还不到全书一半;一会儿已经定稿,八大文艺出版社为了争稿,社长、总编们特地开了个碰头会,最后决定只能抓阄;一会儿干脆连电脑都丢了,多亏某国大使馆退休的前勤务想的妙招。反正吧,要不是看过他的小说,要不是知道确有其人,我都要怀疑李洱只是你虚构的了。对了,有件事我此前没说,不忍打击你:在一个文学会议上,我曾听一从不打诳语的前辈言之凿凿——李洱的小说根本没写,他在玩儿行为艺术。

应物兄,这就是我所言的三个李洱。小说家李洱,每走一步都要飞的李洱,还有那个大半由你虚构的李洱。我知道,他的小说定了稿,答应的话作了数,你心里高兴,像刚认识新的知己,蜜浸的心着急听旁人的话来分分甜。也因此,我权且这么一说。能不能把三个人拼到一起,我就不负责任了。

不过,有必要提醒老兄。那晚捞了河虾回到厅里,你再三追问李洱小说的进度而不得,忍不住拍了桌子,说,他要再不写,你就要写一本《李洱》,彻彻底底把他搞成一个虚构的人物,看他今后怎么自证存在。李洱当时一愣,先甩了一句“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情况不是这么个情况”,然后央告道:“能不能等我的书出了,你再写?”——你要不信,视频我还没删。

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他那话哪儿是告饶啊,分明就是激将,甚而是挑衅。现在,就等着老兄出手了。等你这部书面世,就不止是三个李洱了,只怕五十万个都打不住。那时,咱们再来两本书对照,看看哪里是真,辨辨哪个是他,岂不是乐事一件?

话虽如此,我还是暂且打住,继续看他怎么写你。有会心处,再来信与老兄分享。

祝好!

李宏伟

9月4日

李宏伟:四川江油人,现居北京,作家出版社副编审。著有诗集《有关可能生活的十种想象》、长篇小说《平行蚀》《国王与抒情诗》、中篇小说集《假时间聚会》《暗经验》、对话集《深夜里交换秘密的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