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夏夜的风，清水里打捞过似的，凉津津、清爽爽。奶奶摇着蒲扇，指着夜空说：“头顶上那颗明亮的星，叫织女星，旁边四颗小星，是她织布的梭子。东南有一颗亮星，两旁各有一颗小星，那是牛郎星。”我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望去，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乱乱的，没有找到织女星和牛郎星。

“每年七月七，牛郎和织女在鹊桥上相会。”奶奶的声音穿过如水的月色温柔地响在我耳畔，“如果躲在葡萄树下，还能听到牛郎和织女的悄悄话呢！”

晚来的凉风吹来南瓜花的香，梦中我见到牛郎飞跃银河，看到满天的喜鹊，以及美丽的织女。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我刚想凑上去听一听，一声喊叫惊醒了我的梦。

“吃早饭啦！”奶奶的声音传来。天边的朝霞镶着金边儿，很绚烂，迂回繁复如绮丽的织锦。这云霞，是织女的巧手编织的吗？我托着腮陷入了遐想。

七月七，一天天近了，我一次次跑到葡萄树下，葡萄依然是葡萄，树依然是树，我用手摸了摸，用耳朵听了听，充满期待。

太阳升起来。天光还早，舅舅就来了，拎着一袋“巧食”送给我。村庄里的每一个娃娃都有巧食，七月七，吃巧食，吃了巧食，手变巧。小伙伴们一边将巧食塞进嘴里咬得咯嘣响，一边念着儿歌。巧食用面粉制作，加入糖和薄荷，一根根，一条条，状如手指，咬一口，又甜又脆又凉。“咯嘣”“咯嘣”，我们吃着巧食满村跑。

姑娘们也不闲着，梳着乌黑的辫子，穿着漂亮的衣裳，拿出细针与彩线，绣花儿，绣草儿，向织女乞巧。

小小村庄洋溢着欢笑。凤仙花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蛋摇曳闪烁，它们自个儿生，自个儿长，哗啦啦长成一大片，细细的秆子缀满铃铛一样的花朵。

夕阳红艳艳，溪水清凌凌。一朵又一朵新鲜的凤仙花被女孩们用指甲轻轻地掐下，花朵儿“咯嗒”一下落入掌心，像一双双聆听的小耳朵。素娥姐姐将采得的凤仙花交给小婶婶，我们围着小婶婶，一动不动地盯着篮子里的凤仙花。

小婶婶细心挑出上好的花朵，放进一个石臼，用小小的石锤轻轻地捣。花朵碎了，变成一团红红的浆，再放入明矾，搅匀。

开始包指甲了。每个小姑娘都跃跃欲试，紧张又激动。大家有条不紊地排着队，小婶婶捏住我们的手，将捣碎的凤仙花小心地放在桑叶中间，对着指甲的位置叶片儿一卷，一层又一层地包好，包得紧紧的，再拿细线一圈圈地绕，绕个四五圈，最后在指甲背上打个结。

伸出手，十个手指沉甸甸。我们高高地擎着手，忽然庄重起来。笑不露齿，脚步轻移，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婉转好听，仿佛成了大家闺秀。“哟，包指甲啦，明天变成小美女啦！”村人们打趣着。

夕阳沉到山的另一边，天地间越来越暗，一些淡淡的光在傍晚的天空自在踱步。我轻手轻脚地跑到葡萄树下，贴着葡萄根蹲下身子——

夏虫的叫声泉水一般涌来，一声高，一声低，有的细长，有的粗犷。唧唧唧，咿咿咿，满院子的虫声，音乐一般，起伏不息。我的身上被蚊虫咬了好几个包，痒得很，可是偏不能挠，一挠，包好的凤仙花就掉了，我只能忍着——

鸡鸭归巢的声音，爷爷敲烟斗的声音，奶奶洗碗洗筷的声音。而牛郎与织女呢？

月亮慢慢升起，星星眨着眼，萤火虫飞倦了。我什么也没听到，失望极了，眼皮子越来越沉重……

忽然，风中传来说话的声音，男的低低地说：“我一直心里有你……”女的说：“你什么也别说，我都明白！”

是牛郎与织女的对话吗？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我竖着耳朵想听个明白。

“回家啦！”这时爷爷洪亮的喊声响起。窸窸窣窣中我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从葡萄树下飞快地逃遁而去。

第二天，我的指甲染上了凤仙花的汁液，我骄傲地伸出手指：果然红艳艳、亮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