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嗥月》:我曾经是一个猎人的女儿

来源:《小说选刊》 | 葛水平  2018年08月09日14:33

父亲有过猎人生涯。

记忆中的冬日,父亲背着猎枪追赶一头猎物。雪后的日子,太阳朗照。人是向往光明的,其他动物也是向往光明的,太阳朗照下,父亲寻着猎物的蹄脚前行。他和它一前一后,目的明确,共同的沉默支配着彼此,无法言说的感觉。太阳很脆弱,甚至经不住一点声音的打搅,沉浸在始终无力抵达的彼此中间,结局并没有想象的那样满意。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父亲抱回来三只小狼崽,第一次遭遇那样的目光,没有敌意只有仇恨。直戳戳射过来,心里有一丝慌乱,或者说是疼痛,剧烈的,暂时卸除了平日看见小动物的表情,不可琢磨不可把握,更为重要的是它们的死亡,不是因为父亲,是它们的母亲。它们的死亡是如此惊心动魄,一切脱不开我父亲的干系。

从前的日子,让我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并由此联想到更多的东西。母亲用它们的皮做了一双狼皮暖鞋,一个冬天,我穿着狼皮暖鞋走在有阳光的日子里,总觉得身后有动静在跟踪,频频闪现出惊慌。

我一直认为童年的生活是单纯的。贫穷的日子并没有影响我自己所感到的幸福,尽管我的想法单纯幼稚,甚至一直想和狼成为朋友。当我看到父亲一次一次浇灭体内因奔走而生出的焦火,并且每次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我相信狼是一种有灵之物。

父亲后来失去了猎枪。也是一个冬天,他在回乡的山路上遭到了狼的伏击。孤独的战斗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活着时我甚至忘记了详细去追问。父亲会做猎枪,母亲一直敌视他。人是能制造和使用工具的高级动物,当生产工具与人一起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父亲的猎物让村庄充满了咀嚼声,同时也让他频频出入在当地派出所。

写这样一篇小说,其实是想给狼写一封道歉信,说一声对不起。

在有限的生命中,我们和动植物有一种很幽深的命运勾连,它们更容易让我尽可能的怀想那些像阳光一样寂寞而又温馨的往昔,生龙活虎,是的,这是民间本能的力量。

在激荡着山风的沉沉大野里,这些,共同构成了生命的痛楚与美丽、缺憾与圆满。

 

编者说

孤独的勇者

冯祉艾

这篇小说去年年底拿到了我的手里,看完过后,我安静地呡了一大口茶。显然,在葛水平的这篇小说里,我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她在不断变化自我的写作,试图带来新的视野。故事由一只母狼开始,母狼是感性的,它知道自己爱上了一只公狼后,以生命作为代价在爱它。母狼的心里有一种超越人类情感的执着与守望,这一点让我感十分感动。这种信念一直在支撑着它那颗伤痕累累的内心,当它踏遍哈喽村这片土地开始,它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开始。

贺绍俊老师曾经说过,葛水平是乡村精神的守护神。她试图要守住乡村田园的诗性之美,情感的力量和它的含蓄,都是葛水平愿意设置的,它幻美而不简单。葛水平一次又一次地紧握着乡村、土地、女性紧紧地不愿意放开。在我看来,这是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充满对这一切事物的执着与热爱。

猎人王泉是葛水平塑造的一个独特的形象,王泉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勇者,在哈喽村这片“一年不见肉味的贫苦日子里”,只有捕捉到一只狼,才能让他过一年的安稳日子。王泉是因为热爱哈喽村而与母狼之斗智斗勇吗?显然不是,他早已从内心放弃对这片土地的畏惧,并且丧失了基本的人性。他以为自己的敌人是狼,可殊不知这片土地的人也早已是他的敌人。他为自己捕捉到狼而无比兴奋,并且将四只狼崽也一并困在哈喽村。王泉以为自己马上将成为哈喽村的神话人物,可是他那泯灭的人性早已将自己推向悲剧的深谷之中。

母狼一直在试图用自己的母爱感化王泉,当它看见王泉最后一刻,它没有冲上前去咬住他的脖子,而是轻轻地放开了他。“那闪着绿光的眼眸居然闪过一丝从寺庙里出来的人眼光中才有的祥和。”这是母狼心中的那份母爱,它不愿杀害他,甚至向他发出求救的眼神,但王泉依旧表现出他的冷漠,这种冷漠连我也感到无比害怕,我似乎看见王泉在用一双无比尖锐的匕首慢慢地走向我,一不小心,就会血流成河。最终,王泉放弃了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已经将自己逼到尽头。母狼终究绝望了,它知道王泉是毁了它对生活所有的期待与向往,所有的仇恨一涌而上,它疯狂地扑向王泉,用力地咬出一个豁口时。它得到了慰藉,在此同时,王泉开始了自我救赎,一个裂开的口子,将他的灵魂也抖了出来,他开始心安,开始知道自己的余罪。

我一直相信与人交往的第一感觉。从去年在机场见到葛水平的第一眼,从那个简单的拥抱开始,我便十分清楚地知道,我们不会只是普通的编辑与作者的关系,或者说是仅有一面之缘的朋友。她会是那个在黑暗之中,在我最恐惧,最害怕之时,不顾所有一切带着我走出逆境的人。

小说的结尾也是出人意料,葛水平有意写下一幅家庭和睦的美景,但我知道,这不过就是曾经王泉的一家人。我一直渴望与作者较劲,希望他们不要将故事的结局讲述得那般透彻。让我去揣测,去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