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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侗寨听大歌

来源:贵州民族报 | 武歆  2018年08月06日08:15

 

摘要: 一当北方天空浑噩、夜晚冰冷刺骨的时候,来自贵州的邀电,则显得那样湿润、清鲜,仿佛一首诗歌远方飞来。虽然前往贵州多次,但是多姿多彩、魅力无尽的贵州,总有意想不到的地方——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东南部 ...

当北方天空浑噩、夜晚冰冷刺骨的时候,来自贵州的邀电,则显得那样湿润、清鲜,仿佛一首诗歌远方飞来。虽然前往贵州多次,但是多姿多彩、魅力无尽的贵州,总有意想不到的地方——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东南部黔桂两省交界之处的从江。

你去过从江吗?我没去过。

一个陌生的诞生幻想的地方。

汽车缓慢的攀爬、回旋。到了高处,随即又往低处,然后再往高处。兜兜转转,仿佛一篇悬念重重、惊心动魄的小说。

侗族风情、特别是久负盛名的“侗族大歌”,让漫长盘绕、昏昏欲睡的山路显得有些韵味悠长,也充满了特别的期待。俯瞰窗外镰刀状的梯田、雾气蒙蒙的绿色大山,还有山路边上倏然走过的安静的牛群,以及视线之下更加遥远之处的山寨。在那些远望有些拥挤的山寨,黑色木板屋顶交叉覆盖的间隙处,显露出来的点点白色,我猜想应该是墙壁的颜色。还有梯田上残留下来的糯稻根部,像极了一颗颗按在大地上的黑色铆钉。那会儿,我想起正在阅读之中的翁贝托·埃科的小说《试刊号》,里面那个喝酒时总是泪光闪烁的布拉加多齐奥说的话“就好像是在穿越”。

从寡淡生活的平原地区逃脱,来到原生性的养心圣地,“神秘”二字总是若隐若现。这里的歌声将会怎样鲜活呈现?大歌,怎样的“唱”才能称为“大歌”?其实从昨天傍晚开始,在“世界最后一个枪手部落”里的火枪声中、在那个叫“岜沙”的苗寨里,当我看着一位老者用锋利的镰刀给一个男娃剃头时,那会儿我已经在遥想“侗族大歌”的场面了。在当下已经穷尽各种歌声的时代,还有什么歌声能称为“大歌”呢?

在苗族火枪声中的遥想,似乎又给侗族的歌声,旁注了特别的韵脚。这样的行程,每一时刻都充满了特别的惦念。

在一个叫“占里”的侗寨大门口,我听到从寨子里传来的歌声,歌声听上去很远、很远,就像苗族汉子枪管里缥缈的缕缕白烟。

侧耳倾听,这是“大歌”吗?这是“侗族大歌”吗?

踏歌而行。

曲曲折折的小路,脚下永远是湿漉漉的,有石板,也有土路。木板小屋,还有小屋旁边将近两层楼高的专门用来晾晒糯稻的脚手架。把人与粮食分开,即使房屋出现烧毁或是其他灾难,粮食也会依在。只要有粮食,生命就在,就能重新建造家园。忽然转过身子,正好看见一个正用脚踏原始工具加工糯稻的妇女,还有她旁边写有“我家出卖新香糯米,价格一斤十元,欢迎大量买”的木牌子,虽然上面的字迹写得有些歪扭,但是木牌子旁边竹篮里的白色糯米,好像晶莹的珍珠,蹲下身子凑近一些,竟能嗅到惊异的清香。

歌声在哪里?我继续前行。

一只目光单纯的小狗,蹭着你的裤腿,慢悠悠走着。穿着民族服饰的老人和孩子,目光友善地望着你。还有窄小路边上的木架小摊,各种各样的手工制作的布艺首饰,毫不拘束地散淡在你的面前。守着小摊的妇女,年纪不大,抱着孩子,头上晃动的亮闪闪的银饰,与她身边潺潺流淌的溪水,互相映照着。绕过小摊,看旁边的溪水,原来溪水旁还有肥硕的鹅、鸭,也有突然串访的鸡。再往远处细瞅,贴着墙根处的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家伙,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从江香猪,别看他们其貌不扬,它们可是国家二级珍稀保护猪种。

纷纷乱乱中,终于找到了歌声来自哪里。

寨子的中央,叫“鼓楼”的地方。

鼓楼,是一个明透的木质锥体建筑,黑白相间,最上面仿佛一个尖锐的陀螺。为什么叫鼓楼?因为早年间里面悬挂着一个木鼓,寨子里有事,只要敲打木鼓,鼓声就是号角,大家就会迅疾集合,共同面对出现的事情——无论危难、困窘还是快乐、喜庆。如今,木鼓没了,但是原有的功能依在。只是鼓声换成了歌声。侗族人无论男女老幼,特别是青年男女,都喜欢唱歌。当然恋爱更是要唱,只有歌声对头,将来恋爱的生活才能和谐。

我站在鼓楼的外面,一边用手抚摸着上百年或是年代更久的木柱、木板,上面没有任何漆刷,原木的颜色,非常光滑,不知被多少双带着汗液的劳动大手摩挲才会变成现在的光滑模样。

鼓楼里面,面积不大,周边的木凳上坐满了身着侗族服饰的小伙子和姑娘,他们的身上闪着银光,仰望遥远的天空,尽情地唱着歌。尽管我听不懂他们唱什么,但仔细听去,绝不是普通的合唱,而是多声部的和声,而且这种和声,又和我们剧场里听到的经过排练的和声不一样。是一种来自天籁的自然和声。

但是陪同我们前来的自治州的人告诉我,现在你听到的,还不是大歌。

哪里能听到大歌?

明天去小黄。

小黄又是哪里?

小黄侗寨。

第二天,有些阴天。远方的山头上,缠绕着飘飞的云朵。一种忧伤的心情慢慢升起来。其实只要离开家,无论远近,偶尔都会伤感,尤其是望着潮湿的地面还有阔远的山峰,真的就像纳兰性德所描述的那样“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珠帘四卷月当楼,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上车,继续围绕着山头,兜兜转转。这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一次极富诗意的旅程,仿佛欣赏一场在大地上演奏的弦乐四重奏,不同于剧场的旋律、和声,在猝不及防中,心中感慨、感怀、感叹。

小黄侗寨比占里侗寨要大,人也多。占里侗寨七百多人,小黄侗寨一千多人。鼓楼所在的操场也要大,走到近前,发现唱歌的队伍已经站好了,大人孩子、男女老幼,得有数百人。最小的孩子也就两、三岁,异常乖巧、顽皮,他们站在唱歌队伍的最前面。大歌的阵容,按照年龄顺序、从低向高排列,形成山峰、海浪一般的壮观场景。从远处看,他们身上仿佛硬绸缎一样的侗族服饰、闪亮的银白饰物,在眼花缭乱中沸腾起来漫远的想象。

站在数百人的歌唱队伍前,与许多远道而来的人们一样,就那样看着、听着,有一刻我觉得面前飞扬起来的歌声,忽然变成了声势浩大的波浪声,他们身后高耸的鼓楼,就像大船上的桅杆,唱歌的人与听歌的人,彼此相互呼应,让整个大地都颤动起来,真好像变成了一艘浩荡前行的大船。

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在他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曾经有过这样的文字,“去年秋天,我从东部回来,只想让世界上所有人都身着军装,在道德上永远保持立正的姿态”,而我在小黄侗寨听歌的经历,也可以套用菲茨杰拉德的句式,“今年岁末冬季,我从黔东南回来,只想让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唱侗族大歌,在日常生活中永远保持快乐的唱歌姿态。”

当我把这样的感觉讲给当地人时,他们似乎不以为然,而是表情淡定地告诉我,明天还有侗族大歌,而且还是上千人的侗族大歌。

数百人的阵容已经令人吃惊,上千人的气势又会怎样?

我无法想象。

冬季的从江夜晚,其实并不冷。虽然温度只有七、八度,但是因为没有风,对于北方人来说,是非常舒适的温度。原本显得空旷的体育场,现在已是人满为患。灯火辉煌、璀璨夺目。所有的街道上都站满了人,黔东南州第七届旅游发展大会暨中国·从江县的第十四届侗族大歌节开幕式,马上就要开幕了。

当上千人或是更多人的集中歌唱,那会是怎样的气势?我真的想不出来。

但当芦笙响起,夜空响起火枪声,当所有歌者呈环状、排成几列纵队走向会场中央时,他们身上所有的银饰品,同时发出音乐般的声音……随后他们开始歌唱了。

男女老少的上千人的歌者队伍,在那个布满星空的夜晚里……无法描述、无法形容的歌声,缓慢悠扬地飞起来……多少年以后,假如有人问我,什么歌声最为让人感动,我一定会讲“侗族大歌”。

不相信吗?那你就去从江吧,自己去看、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