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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集合

来源:解放日报 | 凌万来  2018年08月02日07:36

说起新兵连的那些事儿,对当过兵的人来说,犹如桑梓离别历历在目。尤其是新兵连的紧急集合,更是我们这些扛过枪的人,留在记忆深处一段永不磨灭的印迹。

那是在1992年的隆冬时节,我刚下新兵连不到半个月的一天深夜。窗外,寒风料峭,呜呜作响,仿佛夜半惊梦的婴儿在啼泣。横山脚下的新兵二中队三排宿舍内,到处弥散着一股股汗馊味,空气中夹杂着三十几双胶鞋、袜子散发出的阵阵气味。此时,室内仿佛成了一个口技表演场——呼噜声、呓语声、磨牙声、铁床发出的咯吱声,声声不绝于耳。一天紧一天的强化训练,已经把人折磨得筋疲力尽,哪怕是站着都能打个盹,更别说到了午夜,战友们早已徜徉在甜美的梦乡。突然,我被一阵“哔—哔哔哔……”的紧急集合哨声惊醒。那凄厉的哨音在新兵连的上空像一把利剑刺破了夜的宁静。顷刻间,整个营区就像襁褓中的婴儿从梦中惊醒一般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快快快,紧急集合!”睡在下铺的九班长小马,几乎从床上弹跳起来吼道。

“快开灯!”黑暗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不许开灯!”八班长厉声喝止。

顿时,整个三排宿舍内一片慌乱——叠被子、打背包、穿衣服、找袜子、摸鞋子……这时,铁床在相互碰撞中像是要散架似的发出一阵阵的咯吱咯吱声。

“动作快点,门外集合!”九班长小马在我们的一片慌乱中像催命鬼似的嚷嚷不休。

前两天刚刚练习过打背包,那是在白天,啥都看得见,可今晚黑灯瞎火,明明有灯不让开,这不是折磨人嘛!我心里开始愤愤不平起来,不平归不平,新兵蛋子那是不敢多言语的。三分钟过去了,我像捆柴火似的总算捆好了背包,并在五花大绑的背包上按规定插上了一双新布鞋,奔出了门外。

当晚负责连值班的代理排长老李站在队伍的前面,煞有介事地进行了简短的情况通报。随后,我们跑着步被带到营房东侧黑黢黢的大操场。说是大操场,其实以前是一片采石场,操场北侧是光秃秃峭愣愣的石壁,东西是出口,南侧是一个村庄用围墙隔开,操场比足球场大两倍,地面尽是些凸起的碎石块。薄薄的黄胶鞋一踩上去,仿佛要刺破似的让人感到非常难受。我们一群新兵围着大操场也不知跑了多少圈,只感觉内衣完全湿透,头上的汗珠像豆子似的不停地滚落下来。几圈下来,背上的背包散了,我索性把它抱在怀里,心想只要不掉队,总不至于挨训吧!

半个小时后,我们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回到了宿舍。“开灯!”七班长命令道。瞬间,一道道刺眼的白光让我耸起了眉,不停地眨巴着眼睛。这不开灯还好,尚且看不出彼此囧态,灯一开,一个个的狼狈样,让人不禁哑然失笑。

九班长小马两手叉着腰,满脸怒色地开始了讲评:“都瞧瞧,看看你们一个个熊样!小山东,你看看你,扣子都扣到哪儿啦?”小马一脸严肃地继续说道,“张昕,你脚上的袜子呢?鞋子竟然也穿反了,怎么搞的?”小马一个个地训过来,最后把犀利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排头兵,你的背包怎么散成这样啦?背包上还有一只鞋子呢?……”完了,我的新布鞋丢了。当时,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全不在乎了。我的大脑像个时光宝盒一样拼命地回忆鞋子可能丢失的地方。那双新布鞋可是母亲在我出发前的一个星期熬灯费油赶做出来的。来新兵连后,我一直舍不得穿,把它悄悄地藏在上铺的隔层里。要不是今晚应急,我是绝不会拿出来的。

那一晚我不敢睡,不仅为了应对可能再次拉动的紧急集合,更是为了天亮后,我能第一时间出去找鞋。下半夜,我一直在似睡非睡中熬到了东方露白,幸运的是我后来在大操场岩壁下的草丛里发现了那只已被露水打湿的新布鞋。

27年过去了,这双新布鞋至今仍静静地躺在我的衣柜里。

逝去的光阴,弹指一挥间!已记不清有多少往事湮灭在时间的河流里,唯独新兵连的那次紧急集合和失散多年的战友,依旧留在了心底最深处。

昨天又逢“八一”,我亲爱的战友,你们在故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