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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硝河流水长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丁祖荣  2018年07月21日07:51

帕米尔牧场 靳尚谊

皮山境内的河流,有杜瓦河、桑株河、皮山河。河流是南疆生命之源,水流到哪儿,生产和生活就在哪儿兴起。桑株河流经桑株—康克尔—乌拉其—阿喀孜—库尔浪,再翻越桑株达坂至赛图拉,100多公里。境内还有一条古道,克里阳古道,我未涉足。从地图和资料看,要建的阿克硝水库,在恼尔巴提塔吉克自治乡一带。

这天一早,我从和田出发,经过阔什塔格、克里阳,到恼尔巴提。乡长司马义·依明个子不高,长得肚大腰圆,人很随和,乡长干了10多年。出乡不远,来到水库现场,看对面山上,司马义说,54处打了一个洞,看地质情况,才能决定能否建坝。

从坝到阿克硝村20公里,沿着阿克硝河,坝处水流湍急,陡处发出轰鸣声。水从远山来,陡切深邃,站在河边,不敢下视。河把山地切得怪状嶙峋,每近河边,都有颤栗之感。阿克硝河现有一个小型水库,与境内所有河流一样,源自昆仑山,与桑株河源自同一处。阿克硝河流入皮山河,该流域现有20多万亩农田,若阿克硝水库建成,则有43万亩农田受益,后来又说50万亩。

下到河谷,在水边行走,乱石堆岸,水体浑黄,含着大量泥沙。据说河里有白鱼,有桃花石,并无玉石之类。我跳跃行走,不时把手插入河中,感受着流动的冰凉。水从雪山而来,虽经百里仍寒气未尽。走了大约1公里,我们寻路向上。从河到路,深约百米。

车往阿克硝村,一直在河谷中行进,两座桥变换着路。阿克硝河一边是克里阳,一边是恼尔巴提。河边的羊道依旧清晰,那便是克里阳古道。两边可以行驶汽车的路是新凿的,从海拔2455米处,每公里上升50米,最高处2700米。到阿克硝村时,只见两条河,从东、南两个方向流至村尾汇入阿克硝河。在村里,因为日常外来人少,我们一行显得格外注目。村长未见到,见到了司马义的小学老师,他会说几句汉语,由于没有交流而生疏,早先懂得的汉语有些已经说不出来。我们见到老乡都打招呼。他们的衣服和皮肤都是深色,像染了灰尘,怎么也抖不掉,洗不净,甚至连老人长长的胡须也都是灰中带青,无法飘然。

我们进村时,正在进行旧房改造,钱从中央出,几个方面叠加。一般是政府补贴2.85万元,含援疆资金1万元。像这里是牧区,牧民安居费补贴5万元。看到28户聚居,都是统一的,村部被称为物资站,正在建设,电线杆正在搭,不久可通电。这里还没有通讯信号。

这是全国三个塔吉克乡之一,全乡934人,其中910多人为塔吉克人。他们的图腾是鹰。一路前行,胖胖的司马义就有节奏地抖起双手,作鹰飞状。我们在河流交汇处攀走,羊道弯弯,稍有险难。后来我们乘车从河床穿过,南疆大多数河流可以越野而过。在和田,我去看过奴尔水库,主要是土方工程量大,施工有一定难度。

午饭是在乡里吃的,每人一碗手抓饭,老乡给我多加了一块小羊肉。我们边吃边聊,我建议在拦库坝处建一个带有观赏性的公园,把河的陡切,山的壮伟,塔吉克风情展示融合在一起,可以解决老乡的就业,丰富文化生活。这个建议得到随行专家和司马义的认同。

返回时,从车上看对面克里阳古道,人行畜走,路况清晰,我们相约7月丰水时节再来。那时,我要从阿克硝村沿河向上再走20公里,翻越一个达坂,最终到达桑株河道汇合处。回程途经布琼村,夹在两个山脉之间的绿洲,树木葱茂,水流欢畅。有一处,上立文物字样,这里有贝壳之类,亿万年前,可能是大海。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两个月后,我们沿着阿克硝河向上游塔拉合走去。从阿克硝出村,分两个方向,一向南,一向东。向东过塔拉合翻库勒达坂至阿喀孜,然后向南折,过桑株达坂,进入赛图拉。车径直开往阿克硝村,选择了克里阳古道,向东往塔拉合方向行走。这是阿克硝河上游,水流量大小直接决定了水库的容量和效益。

这次,年轻的艾县长陪同我一起下乡。艾县长是维吾尔族人,高大帅气,曾经在恼尔巴提乡当过乡长,他说到塔拉合至少5个小时。这回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帖木儿,乡党委委员、村党支部书记;一个是塔拉合村77岁老人,老党员居买儿。

帖木儿在前,我相随。他汉语说得流畅,人很精神,行走稳健,如履平地。他对散布百里的老乡情况了如指掌。阿克硝村58户,230多人,主要是牧业,养羊养牛,原来毛驴多,后来通车又有摩托,骑驴行走少了,村两个方向河谷都是牧场,春天赶羊进大山,秋冬回到河谷草场。沿途,我们遇到几个老乡,帖木儿与他们热情招呼。他们在草地旁挖沟,让水流过。我问了农村保障,他们都说有哩有哩。问基本补助,帖木儿代为回答,一一列清。塔吉克人善舞、善良,用帖木儿的话说,开放。我不知何意?大约是无论维汉,不排斥、友好;高寒地带,生活比较随意,安天乐命。

出了村,过了桥,我们一行人顺着羊道继续前行,是为了探究源头,察看水量,看看河谷和两岸山的起伏、植被良莠。这次,我喊上宁睿。他年轻有生气,体质特别好,上次答应带他到野外,他兴奋异常,跑前跑后。年轻就是好。我对帖木儿说,他就是开放。帖木儿哈哈大笑。天很高洁,蓝天、白云,为和田所不见。要不是紫外线强烈,称得上和熙。风特别爽,风送脚步轻,迎风全身爽。无论来回,风总是给人以抚慰。让你在行走中,时时有动的感觉,始终有相随相伴的器物和灵魂存在。若是在河谷,把脚没入河中,水给人以全身的冷峻和警示。河谷的风,潜入了心,抚慰着,激发着我们向更远方向行进。

行至大约离村5公里处,河边石头呈灰黑色,我问艾县长这儿有无煤矿,他说没有。过了200米,帖木儿指着对面一片漆黑的地方,一个5米见方的洞穴,说这儿有煤,上世纪50年代苏联人来挖的,后来没有继续下去。我估计是鸡窝矿、浅层矿,没有开采的价值。沿河床走时,大块的石头,偶有褐色石块,不似上次在布琼河床上所见,都是各种含铜含铅锌的矿。除了风,一路有水声相伴。有时离的远点,隐约听声。走在河边羊道上,水发出轰隆鸣响,可见水量不仅大,而且有相当落差。下到水边时,水流伴着光闪动,像一条亮闪闪的白练传动下去,间或跳动着金银色的浪花。

行至七八公里处,遇到3个老乡,可能是塔拉合绿洲上的。他们斜靠在河边,一任阳光和风,一任时光流逝。羊,悠闲地在远近处吃草喝水。见我们来,老乡起身上前,热情握手。有个老乡对帖木儿说,前面过不了河。我们不为所动,仍继续前行。经过一拐角高处,艾县长他们已落下,我们继续有节奏地走。有段时间,我走在帖木儿前面。一个人,想象着昆仑深处,廓大天地,任我行走,孤独而充满意趣。

大约10公里处,河谷有一绿洲,我们绕着绿洲向源头走去。从上面翻山,可继续沿路前行。我们选择从河谷走到绿洲上风处,无路,只有趟水过河。水流依然湍急。此时汗湿后背,我脱下鞋袜,把脚没入水中,稍顷即又拿出,捧了一口水,无咸涩。盘桓一会,起身过桥向绿洲走去。

桥是吊桥,用三根绳索穿过。过吊桥,行至一半开始晃动,我躬腰缩背,一路小跑入对岸。绿洲在河谷,依附山,半月形,水从北侧绕行。绿洲大约5公顷,各种草疯长,比庄稼都好。还有成片的杨树,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三处房屋,几户人家,有农田,种了大麦,人不吃,喂牲口。种了豌豆,我寻一棵摘了荚,剥壳生吃,粒饱满,味清香。进入塔拉合,从桥边径向南边的山走去,大约100多米,忽现通往南山的羊道。我问后来的跟随者,能否从南边回,他们略显犹豫地说,有的地方路窄,过不去。

跟随着帖木儿,身边又多了一个老人,叫居买儿,77岁。衣着旧白,人很精神。胡须青黑中夹杂灰白,眼睛深凹,神情自然。我们到了他的家,房屋收拾得很整洁,房顶设计有特点,凸出一块,四季光线可投入堂屋中。握着老人的手,刚劲粗砺,树皮的感觉。搂着老人的肩膀,骨骼感明显。大家感觉很亲切。我看到柱子上有琴,便请老人弹拔。老人取下后,是一把六弦琴叫热瓦甫,琴被岁月磨得发白发亮。老人试弹了几下,未成曲调。我对帖木儿说,塔吉克善舞,尤其是鹰舞,还做出了鹰状。老人接着说,希望我们帮助修桥,把吊桥改成可以方便行走的桥。可惜这里,只有这个老人,其他人都走了。老人急忙说,还有人哩,他女儿下午回来。

回程时,我们在遇到三个牧人的地方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朝这个方向走,不知是不是他女儿。坐了一会,老人说要宰羊请我们吃饭,我们深谢并离身。老人拿起了琴,送我们到桥头,并要求和我照像,我搂着老人开心大笑。在塔拉合村,与居买儿老人,一个瞬间的永恒。老党员的坚守,让我们深受教育。专家说,水库修成,可能塔拉合要被没入水中,需要实施搬迁移民。不过,阿克硝河流出的是幸福之水,更多的绿洲会在河两边生长出来,塔吉克老乡的生存和发展条件将得到很大改善。

和帖木儿一路行走,我问路边长在树刺上,结着红色紫色的果。帖木尔说是野枸杞。我说可以采摘,是很好的草药。昆仑深处的野生果是神果,拿出去卖,可以给老百姓带来收入。后来,帖木尔到皮山指挥部驻地,不好意思说起,他想到县城来,能照顾上初中的孩子。我耐心劝说,马上要建水库,需要像你这样的村书记。孩子学习有什么,我们老师可以帮助。我们聊得很愉快。

这是2014年夏天的事了。现在,阿克硝水库早已开工。阿克硝河流水长,两边绿洲草长水美,驴儿叫,羊儿欢,塔吉克老乡幸福美满地在这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