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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苏辛《所有动画片的结局》:没有终结的对话

来源:《收获》 | 吴纯  2018年07月19日08:55

我是在王苏辛的口中第一次听到驻马店这个词汇,或者说,第一次听到来自这个故乡的人的亲口讲述。我忘记是什么情景下提起来的,直觉是喜感,可能是因为王苏辛告诉我,以前它的名字叫“汝南”,演变成驻马店,一定有过什么喜感的历史存在。也可能她就是带着戏谑的语气。后来驻马店偶尔会成为一种比喻,比如驻马店式的审美,驻马店式的发型等等。王苏辛说驻马店地方不大,我好像就能看到驻马店的大概轮廓,可能也是因为我去过她曾经在北京的住所,一个小区里的民房,我们坐在床上喝着啤酒看电影,窗外有一棵高瘦的杨树,叶子很多,偶尔走神我会想,什么是驻马店?但我至今真的还不太清楚。

如果说有一种书写的原初记忆是童年,少年和童年都在一个地方延续的话,在某一个时段,就会发现这个记忆绵延,无聊,甚至无法决断。在王苏辛的小说里,我时常读到关于故土,也就是我对于驻马店的疑问的唤醒,可能是一句方言,一个小城镇的雷同景观,或者一个过时的建筑。这个故土不是乡村和城市,是城乡结合部,而这个称呼本身就带有模糊性,它不意味着分寸,而是比例的混杂,也不意味着秩序,更倾向于便利的流通。或者说,故乡一直带来溯源上的模糊性。王苏辛以前的笔名叫普鲁士蓝,但她叫普鲁士蓝的时候我还不认识她。普鲁士蓝是一种古老的,罕见的蓝色染料,听起来也很像对于原初的自己,原初的故乡的背离。之后我的通讯里也不需要“王苏辛”的备注,因为很快她就不再叫普鲁士蓝,开始用本名进行写作了。

王苏辛有次提到,最想去旅游之地是中亚,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因为在王苏辛的小说里,经常可见她对于“广阔”、“空旷”的偏爱,无论是即将拆迁的楼房,立于不可触及之地的景观,还是人迹罕见的废墟,是日常所见,还是不期而遇的庞然异物,而人是身处其中的,唯一的投射物。与荒漠,旷野等自然风景不同,城市景观经常呈现出碎片化,机械和分离等特征,在《所有动画片的结局》中,主角所感知到的空间,是“很多空间被压缩,另一层空间却被迫变得肥大”。是不合理的城市规划,也是人际距离和心理想象上,一种中性色彩的失衡。对于空间书写,写作者必定有逻辑和审美上的考量,或许与空间修辞相似,王苏辛想追求的是延宕,而非终结,出口是迎接中的未来。当面向未来的空间被打开,暂且现出空荡荡的路途,对此王苏辛应该喜欢散步,多于竞跑,向那个没有预设方向,然而必须创造的未来靠近。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是电视文化兴盛的时期,电视为大众文化提供了最大的通道。就我个人感觉而言,在电视文化影响下长大的一代,对于世界的感受更倾向于“情绪”。和网络时代不同,电视提供的信息,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可把握的,单向度的(无法自主选择的节目时间),甚至是独裁的,与之承接的,是一种带着距离的,不确定的记忆。荧幕,影像,音乐等等流行的传媒产品,构成了一道狭长的,闪存类的光谱,而“同龄人”,是它的唯一的观众,唯一的子集。基于个人经验、地域环境等等差异,要寻找那些同龄人同在时刻,这道光谱,便成了那个狭小的交汇。王苏辛大部分的小说主题是关于同龄人的,可以找到不少同龄经验的痕迹:比如在《所有动画片的结局》,今敏的忌日是共同经验的坐标,由此铺设出两位年轻人对于创作的谈话。这个参照坐标不是集体事件,也无法完整地影响一个阶层群体,它是虚拟的历史,或者说,在虚拟历史中的双重虚拟,触及的唯一真实,是人的死亡(动画大师的死亡),并由此所带来的对于自我的审视和重构。尽管这个坐标局限于一代人的视野之中,亦非举足轻重,但它提供了一种直接的情感依托,个体依然能在其中找到另外的不同,比如王苏辛在小说中说到,“不是让他们去表现共同点,而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依然是不同的。”

小说中出现大段的对话,看得出作者对于对话的处理,诉诸了比“行动”更多的耐心。这时候人物是自我的创作者,当话语占据了没有边际的变动的空间,人物也在通过话语审视自己。

小说没有说出那“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而那个虚设的,随时可以被取代的时间参照,或许也寓言过于清晰和绝对,是一种企图上的失败,如果说同龄人这个概念,也不带有绝对的意味的话。小说结尾,高扬和徐湜有着各自向前走的影子,恰好呈现的是分歧,生活中那些‘消失’的人此刻的加入,让融合在未来这个坐标上如同挽歌。小说的最后,不知道高扬和徐湜有没有真正领悟到什么,关于创作,关于生活,这是一次没有终结的对话,对话一直存在,通往未来的光就会一盏盏亮起。

那么要对未来抱着什么样的期待呢?是不是如同小说中说到,“一直到35岁,都会不断有新的结局吧。”王苏辛是在平地上走着走着,突然“biu”地叫一声,向前跳两步的女生。我问过她,她说这是“起飞”,我的理解是,和唱歌,笑,吹口哨相似,是无需理由的,淋漓的雀跃。只是我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这个习惯,以及这个时刻在什么时候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