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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山坡:在南方写作

来源:文艺报 | 朱山坡  2018年06月29日07:43

我生长在南方以南,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知道北方在哪里。在我的想象里,北方意味着雄浑、辽阔、古老、强悍和摧枯拉朽。我一直仰望着北方。小时候,我们村里人都认为,但凡不说粤语的地方都是北方。他们对说普通话的人充满了轻视和排斥,像原始部落对待外来文明。后来从事写作才发现,我的思维方式全是粤语的说话逻辑,每写一句话都得把它“转换”成普通话,得用“北方”的词汇替换更为准确生动的方言。此时我才理解村里人排斥普通话是有理由的,而且理由远不止于此。因此,我觉得像我这种狭隘的南方人的文学创作是以放弃语言的差异性为代价的。当然,哪一个作家不是这样?只是后来我发现自己不仅如此。北方犹如深邃的夜空,仰视久了,自己竟被吸食、吞噬,让我自觉不自觉地放弃了更多的“差异性”,希望变得跟“北方”一样。这让我警醒。

文学应该永不厌倦地寻找“差异性”。

如果我未曾见识过北方,就不知道南方有多好。第一次去北方是冬天,我透过火车窗口看到了辽阔的原野,被苍凉、旷远和寂寥的大地吓懵了。所有的草和树木都是枯死的,成群结队的乌鸦、苍鹰在空中寻找腐肉……我的心很阴晦,对北方人产生了同情和怜悯。从北方回来,一下飞机,眼前一片绿色,生机勃勃,阳光和空气都好得无可挑剔,好像看得见那些草木正在生长,听得见鸟兽飞翔和奔跑喘息的声音,连泥土和石头都在迅速地发育繁殖,几乎看不到枯枝败叶,看不到更替、颓废和衰亡。我的心情一下子便明亮起来:这才是文学生长发育的地方,离开此地,连最顽强的文字都会枯亡。但随着我对北方更多的深入了解,发现真实的北方虽然与我想象中的北方不一样,但它的雄浑、辽阔、古老、强悍和摧枯拉朽是真的。我也喜欢上了北方,羡慕北方作家,有时候也希望到北方生活,将北方融化在我的身体里,用北方的腔调写作,把自己变成面目模糊的“全国性”作家。但我清醒地知道,这是徒劳的。有些东西是流淌在血液里的,隐藏在基因里的,无论怎么努力,我也变不成一个地道的北方人。我也没有必要将自己折腾成“全国性”作家。我争取把普通话说得更好一些,语言“转换”中尽量保留更多纯粹的“南方表达方式”,以此向北方致敬。

是的,此时我想到了一个词:坚守。随着交汇融合加深,南北差异越来越小。南方正在消失。但“南方”是不会彻底消失的。在文学的版图上,南方将依然是南方。南方的经验、南方的腔调、南方的气息,构成了南方的独特性和丰富性,在文学里这些东西生命力无比强大。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坚持“在南方写作”。我将乐此不疲地把残存在血液里的南方基因植入我的作品里,让它们繁殖、扩散、裂变,让每一个文字都变成一棵树、一根草、一滴水、一只鸟、一头小兽,映入你的眼帘,撞击你的心扉,让你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哦,这是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