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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哲珠《月光光》:伤怀一种人性的黯淡

来源:文学报 | 谢有顺  2018年06月22日08:51

《月光光》这个短篇,题目有童话的意味,但和王哲珠以往的小说一样,并不以好玩、可爱、轻松等特征来赢得读者。王哲珠的小说写作,要么讲述苦难,要么表现孤独,或者书写现代人的罪感、痛感,都不轻松。 《月光光》也是如此,它的叙事结构单纯、明晰,但潜伏着多维度的人生艰难与疼痛。

小说的故事以单线展开,但越往后读,意蕴空间愈繁复、含混。

故事开始,作为科学家的欧阳羿,带他的农民父亲去逛科技馆,接着,欧阳羿的妻子月影打来电话问,爸 “玩”得怎样。一个 “玩”字,可谓喻示了整个故事的情感博弈。严肃、缜密的科学家欧阳羿觉得 “玩”字不合适,他是很认真地希望父亲认识到科学、理性的重要。而月影的口吻则流露出她对欧阳羿许多想法、行为的不认同。他们各自的心理和性格差异,也决定他们对父亲在信仰民间月娘这件事上持不同态度。小说前半部分,欧阳羿固执,不体谅父亲的迷信,有些不通人情;而月影对家乡的月娘庙有感情,反而能够理解父亲,显得通情达理。

故事发展到最后,一切都被颠覆了。欧阳羿给父亲回老家建房的钱,全被父亲捐去修月娘庙了。月影得知这个消息时,精神瞬间逆转。月影一直希望用这笔钱在城里买房,解决在城市生活的不稳定感;欧阳羿想用这钱在老家建房,光耀门面;最终,父亲用这笔钱满足了自己的心理需要,完成了一个奇怪的月娘托梦的愿望。

小说在叙述上直流而下,情感层面却婉转曲折。表面看,月影浪漫、诗情而贤惠,内在却非常物质、现实。她之所以嫁给欧阳羿,个中缘由也是欧阳羿的身份和收入。作为舞蹈演员,她以演月娘神出名,看上去超凡脱俗,内心深处却依恋物质。而欧阳羿虽不理解自己的父亲,却愿意去完成父亲的嘱托。这样的固执显得特别可敬。当地方领导对月娘庙感兴趣,打算开放成商业、旅游胜地时,当全村人都渴望月娘庙给自己带来经济收入时,欧阳羿一直坚信科学、宣传科学。父亲这一形象也不是简单的迷信和虚荣,他捐钱的缘由,主要是为了表达内心深处对已逝妻子的爱,所以面对月娘庙被改造为赚钱工具时,他也表达不满,耿直而善良。

这三个人物,既纯粹又世俗,很真实,可以映照出当前绝大多数平凡人物的基本状况。月影的物质追求一点都不过分,欧阳羿回家建房的想法也并不是多么严重的虚荣,父亲的某种迷信更不是愚蠢,他捐那么多钱出去也有着为孩子着想的良愿初衷……都是好人,所犯的也都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但这样的故事背后,却藏着一种悲凉感。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个平凡的好人走向了生活的窘境?到此时,我们才明白小说题目 “月光光”的深意所在,它不只是说月光,更是在说人。月亮被世人的迷信、科学、商业等剥夺得毫无光彩,人的光彩也被这个时代各种具体而又虚幻的力量剥夺得一无可观。月影诗情画意般的美丽形象,欧阳羿痴情于科学的那份可爱,父亲对自己妻子的想念和对月娘神信仰的纯粹,这些本是人间最美好的人性特质,却已越来越显得不合时宜、难以维系。面对这种令人感伤的现实,我们不得不承认,社会已变得不再可爱。

无数种力量在剥离着我们,把我们人之为人的光辉一点点消耗干净。俗世里的精神坚守日益艰难,守护人心的力量日益稀薄,眼看着理想、灵魂在一点点溃决,却无法挽回——《月光光》以一个短篇的容量,写出了这个尖锐而醒目的现实悲剧。这个小小的视角,可以见出王哲珠的写作是诚实而执着的,她在一些细微的变化中伤怀一种人性的黯淡,也召唤一种人性的光芒。她渴望接通现实这一粗大的血管,探出头去,以实现对私人经验书写的超越。

这是一种可贵的努力。现在很多青年作家,写作普遍局限于自我那点私人经验的表达,或者刻意去写自己并不熟悉、未曾深入钻研过的历史和社会问题,以致当前的小说,要么过于狭窄,要么过于空洞。王哲珠或许对这两种写作局限都有所察觉,从 《月光光》可以看出,她的小说是有意在缝合这种狭窄和空洞,把时代性议题融入个体或家庭的遭际之中,以期让写作重获关注严峻现实、思索生存命运的能力。这是王哲珠的文学抱负,值得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