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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勤伯:我并不抱有足球与文学挂钩的目的

来源:晶报 | 伍岭  2018年06月13日09:32

体育记者 文学翻译者 通晓多种 欧洲语言

著作 王勤伯作品 《黑白梦华录》 作家出版社 2014年6月

《黑白梦华录II》 作家出版社 2018年6月

译作 《月光下的旅人》 (匈)瑟尔伯·昂托 著 作家出版社 2018年2月

世界杯是球迷的盛宴,而足球更像是灵魂的归属。

在王勤伯的著作《黑白梦华录》里,讲述了这样一段经历:他和玮在某个周中的下午去米兰西郊Trenno公园里踢球,看到身穿巴西队10号球衣的莱昂纳多也在此处与儿子踢球。他这样描述当时已经从AC米兰退役的莱昂纳多具有音乐节奏、莫道不销魂的表演:“他每次触球都在表演,每个动作都不平庸。当他要把停在地面的皮球放到脚面上,他像是唤醒一只死去的动物,伸脚对其轻轻一拍,噗!那动物就复活了,乖乖地落到他的脚面。”在夕阳下,球星漫不经心的踢球,王勤伯快乐的观赏,正是足球无处不在的魅力。

而在王勤伯的笔下,足球也像一只宠物在汉语与欧洲多种语言之间钻来钻去,活灵活现,给球迷呈现了一处足球江湖。而他除了是足球记者、赛场内外的评论员以外,他还是文学作品的翻译者。他今年翻译出版了匈牙利作家瑟尔伯·昂托所写的《月光下的旅人》,是由匈牙利语直接翻译的。由此可见,他在文学和语言上也颇有造诣。

在世界杯即将到来之际,我们请王勤伯聊了聊足球文化以及与文学的关系,从人文学的角度去理解足球和世界杯。曾是业余球员的匈牙利作家彼得·埃斯特哈兹如此表述过巴西:“巴西是我们身上存在的奇迹潜能,是我们想象力、勇气和欲望的际遇”,而王勤伯为我们呈现的足球世界,也同样包含了我们期待的奇迹、想象力和勇气。

“足球文化”是生造出来的词汇

晶报:在你看来足球是什么?世界杯又是什么?

王勤伯:足球是语言,世界杯是一项赛事。

是英国人发明的football,传到美国变成soccer,到了法国变成foot,到了意大利变成calcio,到了德国变成Fuβball,到了西语国家变成fútbol或balompié,到了巴西变成futebol,传到中国成了足球。

感谢足球,我们可以确保“世界杯”是一项体育赛事,而不是美胸小姐大赛或者超大尺寸女性内衣品牌。

晶报:如何理解“足球文化”这个词?

王勤伯:“足球文化”或者“足球人文”纯粹是一些写足球的人生造出来的词汇,为了证明他们有点文化。这种现象在中国媒体上格外泛滥。足球最基本的存在方式是反文化,恰恰是因为被各种文化禁锢和束缚太深,人才希望通过足球获得解脱,或者发泄。

晶报:能说一说在欧洲最不强调足球文化的是哪个国家吗?

王勤伯:应该是德国。德国近年成绩很好,青年才俊层出不穷,恰恰在于德国足球最不强调文化,或者说不强调文化的原生性,德国人唯一坚持的是谦虚和好学,别人有长处,一定努力去学。世界杯期间,中国媒体肯定还会频繁使用战车、坦克、沙漠风暴、隆美尔、闪电战等字眼来形容德国队,其实德国博采众家之长、走技术足球道路已经走了十几年,早就变身变脸了。

晶报:你长期关注意大利足球,能讲讲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意大利队未能进入本届赛事32强吗?

王勤伯:意大利足球近年很衰,经济因素是关键,联赛竞争力下降,优秀本土教练外流,让水平一般般的文图拉教练带队打世预赛,其实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语言与足球的关系

晶报:你翻译了匈牙利作家瑟尔伯·昂托的《月光下的旅人》,这本书是如何打动你的?你做为一名足球记者和评论员,是怎么想着要去翻译文学作品的?

王勤伯:我对书特别挑剔,绝大多数的书都是看个开头就扔掉了,或者是打完瞌睡就扔。但这本书让我读得睡不着觉,读第二遍的时候也读了通宵。一开始我把它的英文版和法文版推荐给朋友,后来因为对整个20世纪早期的匈牙利文学产生了浓烈兴趣,又决定自学匈牙利语并开始翻译。翻译文学作品对我来说是一种深度阅读。

晶报:《月光下的旅人》是你从匈牙利语直接翻译的,你是怎么学会匈牙利语的?

王勤伯:匈牙利语是一种欧洲化的亚洲语言,语法上和日语、韩语、蒙语、土耳其语更接近,词汇又深受拉丁、日耳曼、斯拉夫等欧洲语系的语言影响,某些基础词汇也和古汉语有关联。

我周围没有匈牙利朋友,也找不到匈牙利语培训班,所以这次学匈语的方法和之前其他外语完全不一样。口语暂时放弃。我更多从语言学的角度进入匈牙利语,用拆字法考察词源,顺带了解它的欧洲化和现代化过程,当然这种方法需要掌握欧洲的其它一些语言并对语言学常识有基本了解,对大多数学习者是很难实现的。

对比我掌握的其它语言,我认为现代匈牙利语令人震惊,或许我们在潜意识里也希望汉语是这个样子:既保留了古代亚洲语言的言简意赅和韵律感,又能顺畅清晰地容纳欧洲近现代思想理念。

晶报:除了语言特色之外,你又是怎么看匈牙利足球的?

王勤伯:1950年代匈牙利足球是“全攻全守”现代足球的鼻祖,深刻地影响了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英国、荷兰、巴西等国家。但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所以大家仅仅记得匈牙利队得到过1952年赫尔辛基奥运会金牌和1954年世界杯亚军。1954年的失败也和1950年代匈牙利国家历史形成映照,他们在很长时间内无法摆脱被支配、被占领的噩梦。

进入1990年代后,中东欧其他重要足球国家的代表队都参加过世界杯或欧洲杯,唯有匈牙利队在1986年以后就阔别国际大赛赛场。2016年他们终于出现在欧洲杯上并杀入了16强,这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但中东欧国家人口基数小,一代明星球员谢幕以后,下一代的出现往往需要很长间隔期,刚刚实现重返国际大赛场的匈牙利足球无疑需要更长时间。

晶报:要深入了解一个国家的足球,懂得他们的语言是否是重要的因素?

王勤伯:是的,在学会加泰罗尼亚语以后,我对巴萨精细婉约的一面有了更多领会。加泰罗尼亚语有点接近法语和意大利语,加泰罗尼亚人在身份认同方面也多少想显示自己不像皇权的内陆的卡斯蒂利亚那么老土。

我在意女性读者怎么想

晶报:你写了一本关于足球的书,叫做《黑白梦华录》,能聊聊创作这本书的起源吗?

王勤伯:作为足球记者,我写过太多读者看过一次就会扔掉的报道,这些文字也很难让非球迷喜欢。《黑白梦华录》希望提供一种可以让读者多年后重读的足球文字,一种能让对足球热情不高的女性读者也可能读出趣味的文字。所以,尽管荐书和买书的人里面男性占了一半以上,我只在意女性看了怎么想。似乎反响还不算差。

晶报:《黑白梦华录II》也要在世界杯期间出版了,能透露一下这本书又讲了哪些与足球有关的故事吗?

王勤伯:《黑白梦华录II》关注的就是足球和文学这两个主题。莫言说足球运动展现了“人性里好斗的一面”,《2666》作者波拉尼奥认为乌龙球比攻破对方大门更有价值,在我的新书里,他们会进入同一个故事里的同一支球队。

但我并不抱有让足球和文学挂钩的目的。每届世界杯,一些试图玩弄“足球文化”的写作者喜欢搬弄某个作家怎么喜欢足球的故事,希望把足球和文学挂上钩。我觉得牵强附会还是太多了一些。就我自己来说,做足球记者和文学翻译,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

晶报:足球评论曾在国内很受欢迎,虽然现在它受移动社交媒体的影响所表现的形式多样化,但你的文风一直都有个人特色,有很强的文学性,你的这种文风是如何形成的呢?它又怎样能让读者喜欢?

王勤伯:我刚开始做足球记者的时候,正值中国体育纸媒巅峰期,很多报社都会派人出国采访大赛。我发现千篇一律的现象比较严重。一是足球赛事最核心的内容是激情,而多数文字无法达到和比赛相符合的激情高度;二是对所在国的基本情况缺乏了解,观察仅限于非常表层的部分,例如气氛是否热烈,是否有球迷骚乱,或者就干脆抄袭外媒。

因此我一直注重两个环节:

一是努力让自己沉浸到比赛中,让文字配得上决战的高度,也对得住报社派我出来的花销。如果我写的内容别人也能够写出来,派我去现场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二是提供一种有质量的旅行文学。旅行文学现在在国内也有不少人尝试,一种是攻略性质、强调代入感的,另一种则太多文史资料,一个劲地卖情怀、掉书袋。我觉得以足球为主线的旅行文学必须是摇滚的、颠覆的,但这不总是可以实现,《黑白梦华录》里关于乌克兰的一章,算是我比较满意的经历和记述。

足球的敌人是消费主义和商业化

晶报:本届世界杯你最看好谁?

王勤伯:巴西。

晶报:在俄罗斯举办的这届世界杯有什么特点吗?

王勤伯:没有荷兰和意大利。

晶报:欧洲人是否在意现代足球起源英国的说法?

王勤伯:欧洲人和南美人并不在意足球发源于英国还是中国,反正他们已经彻底改造了足球。足球既不再是中国古代的杂耍式蹴鞠,也不再是早期英式足球在球场两端直来直去的跑步,甚至足球规则也朝拉丁足球倾斜,限制粗暴的身体接触,保护技术型球员。

晶报:如何看待足球的影响力以及世界杯的未来发展?

王勤伯:足球在我们可见的将来,仍然会是全世界范围内最有影响力、最能引发参与度的体育运动,世界杯当然也同样如此。但它面临的敌人是消费主义和商业化。世界级豪门的扩张,让很多人把成为某队的铁杆、死忠看得比自己踢球更重要,世界豪门就是足球世界里的资本大鳄,他们极力培养和扩张死忠圈,让普通人时常觉得必须在他们中间做出一个自己的选择,或者说自己和足球的关系就只剩看球、追星或跟队。看球的人变得比踢球的人越来越重要,这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