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立夏过后，又收到老方给我的一幅书法作品，写了“不忘初心”四个大字，我当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这是要我有一种不断回望的意识，并且要鼓足从头开始的勇气，更是启发我要经常纯净内心，给自己一双澄澈的眼睛，才能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迷失人生的方向，直至抵达自己的初衷。

我所在的上一届全国政协社科界32组，其成员大都是来自高等学府、研究院所、党校党刊、中央机关和司法界，说藏龙卧虎也不为过，他们当中确有不少是上层建筑一些领域的“高人”，有的还是曾在军旅的“老兵”，我把他们当成老师，他们视我为朋友，尤其与几位回忆起当年吃军粮扛长枪的往事，我们之间又多了一层渗透在生命中的情谊。

如老迟，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的院长迟福林，连任两届的政协老委员。在一次会议开幕那天，我和他一起进场，不断被记者拦截，我开玩笑说，老迟，今后我可要离你远点了。但事实上我们俩必须要挨近，花名册上我俩的名字挨在一起，住宾馆酒店我俩的房间挨在一起，到大会堂开会和小组讨论我俩的座位仍挨在一起，你不想挨近都不行，彼此了解的机会自然就多了。老迟告诉我，他是1968年入伍的老兵，而且还是侦察兵，足迹留在白山黑水，最后打拼上了海南岛，成为改革开放的弄潮儿。一天午后，我们在房间聊天，从当兵的历史到改革的现实，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改革与危机赛跑”。他说，这不是危言耸听，面对复杂多变的内外发展环境，风险与机遇共存，利益与改革交织融合，逼迫我们必须尽快取得改革的实质性突破。过了几天，老迟在人民大会堂作大会发言，中心思想就是聊天时讲的那些话。这给我不小启发，当记者采访我对军改的看法时，我就以“改革与战争赛跑”作答，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随后我告诉老迟谢谢他的帮助，老迟二话不说，又把他的两本大部头新书送给我，并在书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字，真让我有些感动。很多事，大到经国治世，小到人际交往，只从日常生活看一看，就不难洞悉本质，有真性情的人才有真本事。

说到本事，又想到我们组的召集人朱佳木，他的开朗幽默让我们这个组多了一些生动活泼。在第一次小组讨论时，他的几句开场白，一下子就把气氛活跃起来了。又一次中午在餐厅，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佳木，他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上午听了你的发言不错，能不能在联组会上发个言，我说初来乍到，还没进入情况呢，这回就免了吧！下午继续讨论，中间休息时，佳木又对我说，发言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我又找了理由求得他的理解。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知道他年长我6岁，也曾当过兵，而且还在野战军，干的活儿和我一样都是新闻报道，后来到军里搞理论教育，再后来脱下军装当秘书。官至中国社科院副院长，成为著名理论家。这使他的性格中既保留着军人的豪爽，又有着做学问的敏锐和缜密。他曾问我，你觉出新老委员在讨论中有什么不同，我说新委员有新鲜感，热情高，发言时有两种情况，有的找不准感觉，有的不免拘谨。老委员就不同了，不少是连任，还有“老三届”，有的说话都带着“沧桑感”。他笑着说，在政协开会讨论，不仅要准备好自己发言，把话说到点子上，还要善于听别人发言，听出话里有话，这才能履职尽责。他把自己的回忆录《我所知道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送给我，叮嘱我要好好看看老前辈们在会上的发言，我知道他是在对我进行启发式教育。二次会议时，又开联组会，他又为发言拍了我的肩膀，我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恭敬不如从命。围绕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个主题，我讲了“三个先要”，要求群众做到的领导干部先要做到，要求青少年做到的领导干部的子女先要做到，要求部属做到的领导干部身边工作人员先要做到。我的发言一完，很多委员鼓掌，刚才还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当然我清楚，这里面有的出自礼貌，有的是真心赞同，有的是对问题有共鸣，但此时我更想听听佳木的感觉，正在我朝主持人的座位张望时，突然有人又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竟是佳木，他只是冲我笑笑就随着人群走远了。

与前面两位比较起来，方立委员的性格就不同了，平常不爱多说话，讨论发言却很精炼，句句都敲在点儿上。我和老方在会前并不认识，但我早就听说过他，不仅因为他也当过兵，而且还和我一样都在北海公园旁边的旃坛寺总部机关工作过，只是他的资格老，又是有名的“笔杆子”，在我调来时他已进了新华门，成为中央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我们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老方说他离开工作岗位后重读《道德经》，感受最深的就是，老子说的要把小的征兆当成大事，把少的征兆当成多的后果，用恩德去对待他人的怨恨。为此，他还把老子的两句话“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写下来给我，想来就是对我开始提问的一个答复。后来我们经常就一些热点问题进行交流，记得在一次深度交谈中，老方提出了一个“八头”的观点：源头与潮头要统一，上头与下头要统一，口头与心头要统一，里头与外头要统一，他说也可以把“八头”理解为是四个关系，我对此深受启发，当晚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老方在“海”里待了这么多年，还能够如此接地气，把大道理说成大白话，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这可能就是老子说的“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的辩证法吧，此乃真本事，更是大境界也。

自古以来不乏一字之师，这三位与我在一届政协一个小组相处五年，对我有知识的传授和思想的启迪，交流的范围不再局限于会议本身，而向共同感兴趣的政治生活和日常生活延伸，称得上是我难得的好兄长好老师。即使我和他们在这次换届中一起离开了政协，平时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但他们和我一样留恋过去的五年，并以真挚的情感对待我们的友谊。谷雨过后，接到佳木寄来的大作《当代中国史理论问题十二讲》，他还在短信中说，“我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总想找人一吐为快，看来你就是我能‘吐’的对象了。”我知道，这本书凝聚着他近20年的心血，能够把我作为他信任的读者，这本身就是一种真诚的友情。还是在这个春天，海南大潮澎湃，我还在为老迟接受央视釆访时几度哽咽而感动时，又收到他寄来的两本新书《我的海南梦》和《策划天涯30略》，我知道他不只是喜欢那里的青山绿水，而是痴心那片热土，也看到了他当下的风光，但他还告诉了我曾有过的坎坷和失落，而且对希望和追求的梦想从未更改，这是友情的倾诉，更是精神的交流，对我还是人生的鞭策和激励。立夏过后，又收到老方给我的一幅书法作品，写了“不忘初心”四个大字，我当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这是要我有一种不断回望的意识，并且要鼓足从头开始的勇气，更是启发我要经常纯净内心，给自己一双澄澈的眼睛，才能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迷失人生的方向，直至抵达自己的初衷。我与老迟、佳木和老方他们的情缘，始于政协却没有止于政协，是因为志同道合、意气相投，又属于清风高谊、心照神交，或许这就是一届政协一生情缘的真谛所在吧！

(作者系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原第二炮兵政治部副主任、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