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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界碑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高洪波  2018年06月01日07:55

高洪波和那良镇滩散小学的孩子们一起洗界碑。 

高洪波 郭红松绘

高洪波在1346号界碑

这是一次奇异的经历,却让我终身难忘。我和一群孩子,具体说是一群少数民族的孩子,在广西与越南的边界上相聚。我们用界河清亮亮的水,擦洗一座标号为1346的界碑。这是一次奇特的经历,我的脖子上带着一条崭新的红领巾,手上是一个青色的竹筒。

一大早便向边境赶去,途中休息时遇到倾盆大雨,雨大的让你无法打开窗户。但很快雨就停了,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跟你开玩笑。我们所去的地点是一座有百年历史的小学。这所小学叫那良镇滩散小学,旁依北仑河。北仑河是中国和越南的一条界河。到达小学的时候,我们先参加升旗仪式,唱国歌。孩子们给我戴上一条崭新的红领巾,这已经是我无数次的在小学校里戴红领巾了。但是这一次感觉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呢。因为我参与了很多活动都是在城市里。唯独这一次是在边疆,在这所小学校的图书室里,我看到了一座界碑,仿制的历史界碑,上面写着“大清国钦州”。

在这一瞬间,我想到了当年一段经历:那是在遥远的1976年,我和边防部队的几个战士一起出发看界,或者叫勘界。这是边防军人的特殊用语,是查看边界的简称。目标在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麻栗坡县的辣子寨。出发时顶着浓雾和稀疏的小雨,山路滑的像一面泼了豆油的镜子,由于山路太滑,不能再走原路,于是选定山脚下的目标直冲而下,逢坡跳坡,遇坎过坎,从茅草丛和包谷地里纵跳前进。我记得茅草地坚硬,包谷地稀软,软硬兼施中,我们节约了一个小时的路程。在向七号界碑攀登时,发现了一个问题:七号界碑不知被什么人砸毁,去向不明,只留下一个埋界碑的石坑,像大睁着一只愤怒的眼睛。我们走到箐沟内,见草丛里倒着一座古老而残损的界碑。走下去一看,石头界碑上的字迹清晰可辨。两行文字,一行是大清国云南,另一行是大法国越南,中文法文全有,只是年月日已经辨识不清了。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这碑立于1896年。我和战友们站在界碑旁,眺望远方苍茫的云影山色。脚下的一条一尺宽两寸深的小小水沟,这条沟便是中越的界沟,神圣的边防线。界碑其实是对方故意破坏的,他们当时已经蓄意挑衅,掀翻了许许多多的界碑。这方界碑是历史的见证,早被他们扔下了箐沟。界碑是祖国领土的象征,在破坏界碑的同时也破坏了中国和越南深深的感情。所以,在我这次勘察界碑两年后,爆发了自卫反击战。

小学质朴的廖校长告诉我说,学校有500多名学生,大部分是瑶族、苗族,偶尔也有京族。一茬又一茬孩子护界碑,十几年一直如此,这是小学校的一个标志性符号。参加完升旗仪式,我们走向1346号界碑。我拿着竹筒,和小学生们一起走到北仑河汲水,同时敲着竹梆,擦拭界碑。擦了界碑,听瑶族女孩廖婉萍讲一代又一代的小学生们护碑的故事。我给孩子们讲了自己所经历的云南扶起界碑的往事,顺便讲了哨所一只老狗的故事。我告诉孩子们:你们在祖国的边疆,离北京很远很远。但是这座界碑的存在,使你们意识到祖国在自己心中。护碑的经历,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拥有的。你们将来会长大,会成长,翅膀硬了之后会飞向远方,甚至飞出国门。但是拥有了这份护碑洗碑的经历,将成为你们记忆中的一个亮点,人生中的宝贵财富,生命中的一份永远的自豪。我祝福和羡慕你们。说完这番话我和孩子们告别。

在吃午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儿戴着一条旧红领巾坐在我旁边。她是饭店老板娘从婴儿期救助的一个小女孩儿,滩散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她很漂亮,眼睛又大又圆,看着我脖子上的崭新的红领巾直眨眼,我把红领巾摘下来系在了小姑娘纤细的脖子上,告诉她:这条红领巾是北京来的一个爷爷留给你的礼物,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你是护碑的滩散小学的小学生。值得拥有这条崭新的红领巾。

(高洪波,笔名向川。儿童文学作家,诗人,散文家。现任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先后出版过《大象法官》《鹅鹅鹅》《吃石头的鳄鱼》等20余部儿童诗集;《波斯猫》《醉界》《人生趣谈》等30余部散文随笔集;《鸟石的秘密》《渔灯》等20余部幼儿童话;诗集《心帆》《诗歌的荣光》《诗雨江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