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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猪

来源:人民政协报 | 叶辛  2018年05月21日07:19

叶辛 

叶辛《年猪》手稿

插队落户时,我在砂锅寨的耕读小学校教书,最头疼的一件事,是班上的学生娃娃不做家庭作业。天地良心,我布置的作业,一般来说不超过一个钟头,无论是语文和算术,还是其他副科,加起来都不像今天的老师布置的作业那么多。只要静下心来,一小时之内都可以做完的。

但是不少学生不做作业,调皮的男生不交作业,连在学校看上去十分老实的女生也不做作业。为此现象我发了不止一次脾气。在桌子上敲击着教鞭,我提高了嗓门,苦口婆心地讲道理,讲完道理让不交作业的同学,一个一个站起来,回答我,为什么不做作业?作业难做吗?作业多吗?

女生们对付我的办法就是哭,一掉眼泪,一抽泣起来,我就没了办法。

巧嘴利舌的男生,我问一句,他们就答一句,说作业不多,也不难,自己已经懂了,会做。

我追问:会做为啥子不做?

答复千篇一律,而且振振有词:没时间做,一回到家,书包一丢,就掏猪草去了。天黑回家之前,不掏满一背篼猪草,猪不够吃,父母要打。不做作业,老师只不过吼我们几句,不会打。

那么晚上呢?吃过晚饭以后,也掏猪草?我跟着问。

学生回答:吃过晚饭,还要斩猪草、煮猪潲,猪潲煮熟了,累得瞌睡就来了。

于是我便没了办法。那个年头,喂猪是农户家庭唯一的副业。人口稍多点的农户,到腊月间准备过年,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杀一头年猪。而为了有资格杀这么一头年猪,必须喂两头猪,先把一头喂大的猪交给食品站,取得杀猪的许可证,到过年前几天,你才能杀家中的一头猪。

食品站收购来的这头猪,付给农户的是收购价。那年头街上自由市场的猪肉价格,要远远高于食品站的价格。而食品站收购了猪,就按国家定量供应的配给,照国家牌价卖给居民,也即城镇户。

杀年猪在村寨上是一件大事,要事先约好杀猪匠,要烧好一大锅烫猪毛的开水,要准备好接猪血的大盆,要推好豆腐,院子里多采蔬菜,忙碌完之后请二位杀猪匠及亲邻吃一顿丰盛的午饭和晚餐,还得想方设法找来酒,让杀猪匠吃得满意。老乡们形容,要让他俩吃得满嘴流油。

吃喝之后,有的杀猪匠一人收2元钱,有的不收钱,取一副猪下水回家,两人平分。

一头猪杀下来,留一部分猪肉做成腊肉,逢年过节婚丧喜事割来“打牙祭”,或是招待客人。肥肉熬成猪油。总有一半或一小半,背到场街上去卖,换来一点现金,添置布料、买件衣裳,给娃娃付学费,留下一小点钱,应付乡间的应酬,寨邻乡亲们称之为“吃酒钱”。还有家庭必需的针头线脑、盐巴酱油、打一把新锄头……

哦,多少开销等待着杀这头年猪啊!劳力弱的人家,交不起一头猪,临近年关,杀了一头猪,就得把半爿猪交了,自家只能留一半。所以家家户户,拼尽全家力量,一年到头要喂大两头猪。猪的食量大,那些年里粮食又紧张,掏猪草的任务就交到了家中的男女娃娃身上。

话要说回来,那年头农户喂养的,都是标标准准的黑毛猪,肉好吃。

(作者系中国作协副主席,第六、七届全国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