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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风相送》后罗盘时代海内外针路大集成 ——访《<顺风相送>研究》作者刘义杰

来源:深圳晚报 | 梁二平  2018年05月17日07:43

《<顺风相送>研究》出版使研究海上丝绸之路 必读经典《顺风相送》,首次有了全面解读……

沈福宗题写“顺风相送”成了无名书的书名。二平摄于香港海事博物馆

沈福宗画像。二平摄于英国温莎堡

问:我十几年前认识你时,你就在研究“舟子秘本”,最近终于见到你这部近600页的大作《<顺风相送>研究》,你为何对这部文献“耿耿于怀”?

答:我是福建人,天生对航海有兴趣。读大学历史系时就对古代海道针经有所关注,但始终未见过原始样态的海道针经,是怎样的“舟子秘本”。直到2011年春夏之交,同窗谢必震教授送了我一套《顺风相送》的拷贝件,第一次见到了《顺风相送》本来面目。我赶紧将它拿来与向达先生早年校注的《两种海道针经》中的《顺风相送》校注本进行比对。

向达先生校注的底本,是他1936年在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作交换馆员时钞录下来的钞本,而非原始的底本。在他转录钞本基础上校注出版的《顺风相送》,有所差错和遗漏在所难免。为了给研究这部中国航海史上最为珍贵的海道针经一个较好的版本,我用《顺风相送》的拷贝件对校了向达先生的校注本,将重校的结果撰成《<顺风相送>校勘与编成年代小考》一文,参加了2012年中国航海博物馆举办的第三届国际学术研讨会,与会专家都建议我应尽快出版一本经过与钞本校订过的新《顺风相送》,由此我开始了重新校勘《顺风相送》的工作。

问:近几年,你在“江湖上”多了一个名号“古航海罗盘收藏家”,还给相关博物馆捐赠了古航海罗盘,这也是你《顺风相送》研究的一个组成部分吧?

答:要点校海道针经,就要对中国古代航海罗盘有所了解。于是,我开始寻找帆船航海时期使用的航海罗盘。我发现,在一些博物馆中展出的介绍指南针应用于航海的展品,很多都是我们日常习见的风水先生使用的地理罗盘。关于航海罗盘问题,乃至指南针问题,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我寻访得知,位于福建福州闽江口长乐市的琴江村曾是清朝水师的营地,现在尚有清军水师的后人收藏的航海罗盘。经过努力,终于在这里见到了清朝水师遗留下来的航海罗盘,对航海罗盘的形制、大小有了认识。此后,又收罗到一些古航海罗盘,终于可以将其与《顺风相送》中的针路进行比较了,使我踏实了许多。

问:有了罗盘,就要有“操盘手”,你以前多次写过的古代火长,就是那操盘手吧?

答:南宋人吴自牧在《梦粱录》中说,掌握罗盘的火长,决定了航海的成败与众人的生死。火长一词,在南宋初出现,但到明代中叶以后,不知怎么地又被称作了“伙长”,两个不同的称谓因此引申出对火长截然相反答案。经过深入的研究,为此我撰写了《火长辨正》一文,这次也把它引入到这部书中。弄通了罗盘与火长,为校注针路,打开了两道锁。

问:2011年你告诉我,牛津大学发现了一幅重要的明代航海图,为此我专门去了一趟伦敦,在温莎堡拍了沈福宗的画像,还向牛津大学中国文献馆的大卫先生求证了沈福宗在此整理东方文献的事情,但他也没弄明白“顺风相送”作为书名的由来?

答:这部海道针经,最初可能是由欧洲耶稣会的荷兰籍传教士从亚洲带到欧洲的,将其作为东方文献中的“奇书”出现在拍卖会场,并因此被牛津大学校长劳德大主教所得。1639年劳德大主教将它捐给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时,它就是一部无名的手钞本。这个“顺风相送”的“书名”,是1867年首个进入英国的中国人沈福宗添加上去的,它是中国船家通常使用,甚至写到船上的吉祥语。这部海道针经从无名到有名了。

这部钞本并不是一部直接来自火长手中的海道针经,而是一个懂一点甚至完全不懂航海的书生,将多种海道针经汇编在一起的近似百科全书式的海道针经钞本。编者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将各针路簿中的针路按同一针路进行了编排,以致我们在一条针路中能够看到堆砌在一起的不同的针路条文。至于一些特殊的航海术语和地名称谓,也未经整理和同一格式和句式被混编在一条针路中,需要读者认真加以识别。从这意义上说,用它来航海指南,恐怕是有困难的。如果是由一个懂得航海并有良好文字功底的火长来编撰这部海道针经,结果不应该是这样。

问:长期以来,人们都说《顺风相送》成于明初,你的考证与这个说法,有很大不同,你甚至认为这个年代问题,没有多大意义,这是为什么?

答:此书编成年代,从1936年向达先生发现《顺风相送》就争论不休,但都忽视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即作为海道针经,它的编撰时间要远远晚于针路形成的年代。因此,讨论《顺风相送》编成的具体时间是没有太大意义的。这部海道针经中有一部分针路,在明代晚期才最终形成,如它在针路中屡屡提及的“佛郎”,其时代特征极为明显,加上其他的佐证资料,尤其是它1639年入藏图书馆的时间,都证明它编成的下限已经延伸到17世纪。

不过,这并不影响对这部海道针经编撰的上限推断。我们从海道针经形成和发展的途径对《顺风相送》编成的上限作了初步的探讨。从针路所覆盖的范围看,它的针路较之于其他海道针经中的针路都要广大许多。首先,它的东西洋针路是明代所有已知的海道针经中最丰富、覆盖面最广的,表现在它的针路最多,涉及的海域和国家及地区也最多;其次,在明代中叶马六甲海峡被葡萄牙人和荷兰人控制之后,中国的船只罕有进入印度洋的记录。但在《顺风相送》中,却有不少印度洋海域的针路,而且使用过洋牵星术作为导航的手段,这一点仅有明初郑和下西洋时留存下来的《郑和航海图》可以与之媲美。说明在编撰这部海道针经时,钞手看到了许多明代早期包含有印度洋针路的海道针经。在可确认为明代万历年间绘制的,同样收藏在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中的《明代东西洋航海图》上,印度洋针路仅保留了几段文字,说明这部《顺风相送》钞本所涵盖的时间相当久远,应是宋元以来海道针经的遗存。

由于这个钞手尽力和尽职,大约将他所能收集到手的海道针经尽可能地都钞录了下来,甚至祝神请神用的符箓都照抄了一份,这在海道针经极为罕见的。所以,这部海道针经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海道针经是不夸张的形容。

问:《顺风相送》中的针路涵盖面极广,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一部海上丝绸之路的路线图?

答:它的确记录了古代海上丝绸之路最辉煌时期的航线:东洋航线已经不局限在朝鲜半岛、日本列岛和琉球群岛,而是经过我国台湾岛的南部及澎湖列岛南下到菲律宾群岛和加里曼丹岛。明代以后,以文莱为分界点的东洋都有针路到达,书中出现的“佛郎”说明明代嘉靖朝以后,中国航海家已经与东来的西方航海家有较多的交往。西洋方面,传统的郑和下西洋时所到达的国家和地区也都包含在内了,甚至使用了一样的导航方式。在西洋针路中,出现了如《万丹往池汶精妙针路》这样的“香料针路”,说明中国航海家已经参与到世界贸易的大格局中了,开辟的众多针路正是香料贸易的写真。

问:《顺风相送》为我们展开了古代中国航海家开拓的海外贸易的海上蓝图,这些记载,对研究明清海上贸易和世界海上贸易,也别开生面吧?

答:如果说,郑和下西洋及其绘制的《郑和航海图》是明初海上丝绸之路的顶峰,那么,《顺风相送》可以视作郑和之后中国海外航线的一次大拓展。说明明中叶以后,中国曾经进入以民间航海贸易为主体的海外大发展阶段。而其最具说服力的证据就是《顺风相送》中所记载的超越前代的海外针路及形成的海上交通网络。它是后航海罗盘时期中国航海家开辟的海内外针路(航路)的大集成,是研究中国海上丝绸之路,尤其是研究16世纪以后中国海外交通史乃至世界航海史和贸易史,都是极为重要的历史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