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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妻 少夫妻

来源:天津日报 | 王军强  2018年05月10日08:56

完全是一次意外,那天我正在下班路上,一个110电话打过来,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李笑笑的年轻人。我说我儿子就叫李笑笑!对方说那好你赶紧过来吧,你儿子出事了!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在下班路上,那会儿她几乎吓得瘫坐在地上迈不动步了。

儿子电动车是被一辆驶入非机动车道上的汉兰达抹倒的,那辆超酷汉兰达肇事后停都没停一脚油门逃逸了,幸亏一位好心大哥替儿子报了警又拨打了120,才捡条命。那位好心大哥我们后来一直在寻找他,却一直没有找到。寻找那位好心大哥,并不是完全为了追查那辆逃逸的汉兰达,而是为了好好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110说,那人在电话里说,他只是一个路人看到了这件事就帮了这个忙,接下来就什么也没再说。儿子能在第一时间得救,完全是由于那位好心大哥的及时相助。

送进重症监护室的儿子一直处在昏迷中,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胃管气管尿管以及埋在静脉里的注射针头,我感觉似乎凡是能够用上的管子都给儿子用上了,插在儿子身上的管子让我们精神非常紧张,床头监视器里那绿色波浪纹显示着儿子的心率脉搏以及血压,抢救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妻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她被吓坏了,我也紧张得要命,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重症监护室里有两张病床,护士说本来应该是一张的,因为现在重症病人越来越多,我们只能多加一张。这地方是病人家属最害怕、最揪心、最容易精神崩溃的地方,脆弱的生命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才能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儿子住进重症监护室两天后,躺在儿子对面床上的那位重病患者便悄然离开了这个阳光灿烂鸟语花香生机盎然的美丽世界。听护士说,那是一位刚结婚不到半年的年轻孕妇,她和丈夫那天晚饭后在路边手牵手一起遛弯时,被一辆快速行驶的高档私人轿车撞上了,年轻孕妇瞬间被撞飞,生命就在那一刻进入了倒计时。我们看到了一个年轻生命逝去的整个过程:她的父亲蹲在门外墙边儿,头埋在裤裆里闷儿闷儿哭着,瘦小的母亲已经昏厥过去。护士们在忙着替换死者床上的被子和床单,她们说马上又要有一个重症病人进来。

也是车祸吗?妻问,下意识的目光扫视着她们,车祸已经把妻彻底击垮了。

护士长看了我们一眼,笑笑说,不是车祸是脑出血。妻从喉咙里轻轻哦了一声,两只眼睛也游离了。

住进来的病人并不是我们想象的年轻人,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他还在昏迷中。因为是脑干出血生命随时都可能结束。在床边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是一个瘦弱的女人,后来我们知道那是小他两岁的爱人邢大姐。在急诊室抢救那会儿,由于邢大姐老伴儿来医院之前脑干就已经大面积出血,人已经快不行了。大夫对她提出了放弃治疗的建议,大夫说,如果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会竭尽全力的。但邢大姐却没有放弃任何希望,她在急诊室里当着众多病人家属和护士突然给大夫跪下了,哭着一遍又一遍恳求大夫救救她的老伴儿!大夫们被这场面感动了,和她签下了一份责任书。

按说脑干大面积出血必须要马上开颅手术,而且是越快越好,争取最大限度地减小颅压对脑部的损害。大夫让她在病人手术前签字时,她显得异常冷静,在仔细了解了开颅与不开颅的后果后,她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不做开颅手术。她冒了一个常人不敢冒的巨大风险,她这种决定和选择让护士们感到不可思议,她坚持着自己的决定。病人最危险和最可怕的头几天,邢大姐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熬过来的,那几天她几乎没离开过重症监护室,一个人守在病床边,困了就趴在床边小睡一会儿,有时睡不了几分钟便一个激灵醒过来。

有一次,我趁邢大姐去卫生间的时候对妻说,你说她家里怎么没有一个人来替换她?

妻说我也纳闷呢,已经连着好几天了,你看邢大姐对她老头照顾得多好!

我说,特让人感动。

就是嘛。妻说,我发现夜里静的时候她总趴在他耳边说话。

说什么话?我看着妻。

那哪能听得见!我想她可能在说两个人以前在一起时的悄悄话吧?你说他这会儿还昏迷着能听见她说话吗?

能听见!别看他还在昏迷中,但他潜意识还有,就像咱们儿子,心里都明白。

妻轻轻叹口气,将信将疑把脸转向病床上的儿子。

我随口问了一句,小莲昨天没来是说在公司加班吗?

是说加班,还说她今天晚上要过来陪笑笑一宿,她还给笑笑在网上淘了一件礼物。

不知为什么,自从儿子出事后我心里一直有一种担心,害怕这个跟儿子谈了三四年对象的未来儿媳,会在哪一天突然离开我们的儿子。像我这种担心,实际上妻从儿子出事那天起她心里就有了,我记得那天小莲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妻晚上就在重症监护室外面跟小莲摊牌了。她对小莲说,李笑笑这次车祸我们不知道以后结果会怎样,主治大夫已经跟我们谈过了,也暗示过我们了,让我们有个思想准备,有可能李笑笑要在轮椅上,甚至可能要在床上度过后半生,你现在还很年轻──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她对小莲讲这话的时候有点哽咽。小莲哭了,用妻递过去的纸巾擦着眼泪,伯母您放心我不会那样做的,她显然理解了妻的意思。您知道我很爱李笑笑我不会离开他!说完这些话小莲把头埋进妻的怀里,眼泪瞬间刷屏了。那场面让我受不了,但我和妻的担心并没有被打消,妻说她每天都在偷偷为儿子祈祷,希望小莲千万不要离开儿子,更希望儿子快点好起来。

晚上,小莲来了,是从儿子的主治大夫屋里走出来的,那会儿我正好穿着拖鞋提着暖壶去水房打水,她看到我眼神游离了一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听到她轻轻喊了一声伯父,声音弱弱的。我问她吃过饭没有。她说吃过了是在公司吃的。她每次来看儿子我和妻都会把她最喜欢吃的饭菜买好,嘱咐她一定要来医院吃。刚开始那些天她很听话,每天都来医院吃,和我们在一起吃饭时我们的心里会感到非常踏实,就像是我们已经娶过门的儿媳妇,我想,躺在病床上的儿子虽然还在昏迷中,但他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感受。那天我们特意为她买来饭,是她平时最爱吃的米饭烧茄子,但她最终还是一口没吃。将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她跟我们说,她手里还有份材料要回公司赶写出来。妻怕她半夜回去不安全,让她早上再回公司,但她执意要走。我说我到医院门口给她打辆车。妻不放心,特意嘱咐我最好打一辆女司机的出租车。

出了医院门口,正巧有一辆女司机的出租车,准备关车门时我问了小莲一句,明天下班还过来吗?她犹豫了一下,想想说,我看看吧伯父只要公司不忙我就过来。

我们多么希望她能天天来医院陪儿子,妻说小莲最近瘦了,脸上都有了浅浅的黑眼圈了。因为太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了,她观察小莲就像观察自己闺女一样。我说有黑眼圈说明她最近睡眠不是很好。

是因为咱们儿子吗?妻很敏感。

我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小莲睡不好觉,一定是因为我们的儿子,儿子这场车祸多么让人走心走脑啊,她能睡得好觉吗?我对妻说,你那天去找过赵大夫问小莲找他有什么事情吗?妻说问了。我说赵大夫怎么说的?妻说赵大夫以前怎么跟咱们说的就怎么跟小莲说的。

其实,小莲背着我们去赵大夫那了解儿子情况我完全能理解,她需要对儿子以后身体恢复情况有一个全面了解,这样对她是一个公平也是一个负责。可妻却不这么看,她认为小莲背着我们去赵大夫那了解儿子情况,就是为了给自己准备离开儿子做准备。

咱别这么灰暗好吗?人家要想离开咱儿子用不着任何理由和借口,妻说她跟咱们儿子搞了这么多年,咱两口子对她又不薄,她想跟咱儿子分手不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吗?

那你认为什么理由是合适的?

当然是咱儿子这场车祸了,如果儿子今后真像赵大夫说的那样瘫在床上,那不是人家最好的一个理由吗?

但我不相信小莲会是这样的人。

你不相信是因为你还不懂女人。

你认为女人都一样吗?不一样!我说,你听过有一次小莲在咱们小屋里对儿子说的话吗?

什么话?妻看着我,眼里泛着疑惑和不解。

我说那天正让我听见,小莲在屋里对儿子发誓说,笑笑,即便你以后瘫在了床上,我也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伺候你一辈子!

这是她说的话?

没错呀!我接着门缝儿亲耳听见的。

听见了吗?儿子这场车祸就是她这话给妨的!

咱别迷信行不行?

我没有迷信!妻已经对小莲有了看法,她说小莲肯定要离开我们的儿子。

有一次,我到医院食堂买饭回来,正好听到邢大姐跟妻提起小莲,邢大姐说你儿子对象有两天没来了?妻说她这些日子公司忙。邢大姐说,前些日子我看她天天守在这,公司好些事情她都在电话里解决了。

邢大姐找护士换液时,妻说,瞧见了吗?连人家邢大姐都看出来了。

邢大姐老伴儿进到重症监护室已经有一个星期,从一开始医院不收治到现在度过了一半危险期,我觉得完全是邢大姐精心照顾的功劳。赵大夫说,脑出血病人最危险的时期,就是从出血到水肿再到被脑室慢慢吸收,这段过程是病人家属最提心吊胆和担惊受怕的时候,我们深有体会。我还记得最初那几天,邢大姐的精神状态和面部表情完全是一种崩溃和紧张的,好像整个人的思维都是混乱不堪的。有时我们问她事情时她会不自然地出现打愣断片现象,而且说话也会莫名其妙地颠三倒四,这种状况我和妻也曾有过。

在重症监护室我们的精神时时刻刻在经受煎熬,妻守在儿子病床前,常常忍不住悄悄抹泪。我也一样,每次看到儿子受罪便一个人躲到外面偷偷落泪。很奇怪,我们却一直没见邢大姐掉过眼泪,因为重症监护室里就我们两家,彼此有什么话都愿意和对方说说,说话能让大家精神暂时松弛下来。有一个我们一直不解的问题有了答案,那天,邢大姐女儿和女婿来了,原来邢大姐是有孩子的。我们那天第一次见到她的女儿,女儿长得很像邢大姐,尤其身材也是那么的瘦弱和病态,我们感觉她女儿脸上似乎缺少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红晕。她帮邢大姐照看着父亲,给邢大姐腾出时间去办理一些事情。看上去,女儿的到来似乎让她轻松了许多。

那天晚上,女儿和女婿走后,邢大姐看着我和妻子说,你们能看出来我女儿是一个癌症病人吗?

癌症?我和妻愣住了,你女儿!

我女儿是子宫癌,一年前刚做过手术,所以,我尽量不用她来照顾她爸爸。她很平静地说着。

我们看着她谁也没说话,她很憔悴,看上去非常疲惫和虚弱。过了一会儿,妻子安慰说,您女儿看着挺好的!我也安慰着,其实现在癌症并不可怕,有很多病人都能治愈!邢大姐笑了笑,脸上有无奈也有茫然。这样场景让我们感慨万千。

邢大姐静静看着我们。妻说我能感觉到您很不易。这句话似乎触碰到了她的某根神经,她眼里有亮光在闪动,那是要溢出的晶莹剔透的泪珠,但她努力抑制住了它的喷薄而出。

女儿平时由谁来照顾?我问。邢大姐说老伴儿没病之前都是由她和老伴儿照顾,他这一病她自己也顾不上女儿了。妻说好在还有个姑爷能帮把手。邢大姐摇摇头说,哎呀,现在的孩子指不上,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姑爷连最简单的炒鸡蛋都不会,呵呵,没办法,都是咱们给惯的,不能怪他们。她似乎一点怨气儿也没有。

仗着您身体还可以,不然这个家您可怎么弄啊。

我没跟你们俩说,其实我也是一个癌症病人!

您说什么?您也是癌症病人?天啊!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没想到吧?像我这种情况谁都不相信,她淡淡一笑说这就是人的命,每个人和每个人都不一样。从前我是不信命的,你猜怎么着?现在我不信都不行了,命运好像有意这样安排的──哎呀!液快没了,我去叫护士!

在我们印象中,邢大姐的女儿好像只来过三次,每一次她都催促女儿早点回家休息,而每一次女儿离开的时候,她都要趴在十三楼窗户上目送女儿走出医院,直至从她视野中消失。我很佩服邢大姐,她照顾病人一个人顶我们俩,我们每天照顾儿子倒着班都累得不行,可她却一个人黑白不离。我给她做过一次统计,她在睡眠上每天夜里最多睡上三四个小时,而这三四个小时还都是她忙里偷闲,抽空打的时间差,比如护士刚给换好液,她便趴在病床边抓紧小睡一下儿,有时睡个十分八分她就会突然醒过来。在盯着插管、监视器以及输液瓶的同时,她还要给老伴儿做身体按摩,从手指肚开始,一直往下至脚心脚趾。这是护士告诉她的,她听了护士的建议,坚持每天都做,她相信只要坚持这样做一定会有好的效果。

在做手上按摩的时候,她一直不忘把嘴贴在老伴儿耳边跟他说悄悄话,她说的悄悄话我们有时也能隐约听到一句半句,比如她说:你还记得我不让你熬夜吗?我说过我们娘俩儿看病吃药都有医保,用不着你再兼职每天玩命替人家绘图做预算,可你就是拧,不听话……我知道你的心情,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可你知道我们娘俩儿的心情吗?你傻呀?你是我们这个家的顶梁柱呀……

我问过邢大姐,你说的话他能听得见吗?邢大姐毫不犹豫地说能听见!我说什么话他都能听见,他也恨不得想听我跟他说话,你们没看到,有一次,我可能说到了感动他的话,他眼角还淌眼泪了,多大的出息呀!

我说那说明老人已经有感觉了。她说那可不是呗,现在他那半边好手都有反应了!邢大姐眼里露出了幸福,她让我们也感到了幸福。

在重症监护室的每一天,我们都在帮邢大姐老伴儿和我们的儿子闯关,帮他们艰难地闯过一道又道鬼门关,邢大姐老伴儿和我们儿子的病情在迅速好转,情况一天比一天好,我们的爱让生命变得更加顽强。记得那天妻子刚刚给儿子擦洗完脸,儿子的两只眼睛便慢慢地睁开了。快看快看!儿子醒过来了!儿子醒过来了!妻子惊喜地看着我。

我看到了儿子慢慢睁开的双眼,这是我们一直期盼和等待的时刻!

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妻也一样,她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花。

妻双手捧着儿子的脸兴奋又激动地说,看得见妈妈爸爸吗?我们就在你身边儿子,看得见我们吗?

这一刻,我觉得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儿子的两只眼睛先是在我脸上茫然地停留片刻,接着又在妻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轻轻眨动了两下。

妻说,儿子看见咱们了!

太好了!孩子醒过来了?我们身后传来了邢大姐的声音。

我们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电话告诉了小莲。妻站在我面前,打开免提,想让我也分享一下小莲在电话那边的惊喜,我想象着这个惊喜的电话一定会让小莲泣不成声。可是,接下来的结果却让我们失望了,小莲在电话那头淡淡地说,是吗?笑笑醒过来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宛如一池静静的湖水。他说话了吗?她追问了一句。妻说还没有。好一会儿她说,我把手头活忙完就去看笑笑。

关掉手机,妻和我对视了一下,我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想法,可谁也不想说出来。

晚饭还给小莲买吗?妻犹豫着问。我说买。妻说我怕她还在外面吃完来。我说那咱也给她买出来。妻说我心里老有一种担心。我说你不用说我心里知道,如果小莲是咱们的女儿咱们会怎么想?妻不说话,转身去给儿子垫枕头。

今天儿子对象来?难得清闲一会儿的邢大姐坐在床边问。

妻说在电话里说来着可谁知来得了来不了。

唉,现在的孩子太务实了。

我笑笑没言语。不知为什么,我突然一阵心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怎么了?妻看着我。

小莲这天中午赶过来了,正是圣诞节。她说刚和员工们在一起联欢,今天下午和晚上都能在这里陪笑笑。见到小莲来,妻高兴起来,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她对小莲格外亲,替她剥了一个香蕉,又削了一个苹果。

看,比你亲妈都亲!刚给儿子换完液的一个护士,路过我们身边时笑着调侃着。

妻自豪地说,我一直拿她当自己的亲闺女。

妻说得没错,这几年我们一直拿小莲当自己亲闺女,她喜欢吃什么我们就给她买什么,妻喜欢做衣服,也不管小莲喜欢不喜欢穿,每年都要给她做几件。

小莲带来一个毛绒圣诞老人和几个可以贴挂在玻璃上的圣诞树,白班大夫和护士们下班走后,小莲开始在儿子床前玻璃墙上布置起来。很快玻璃墙上便贴满了绿色圣诞树,圣诞树上飘落着她用白色广告色点缀的雪花,飘落的雪花看上去让人心旷神怡。可爱的毛绒圣诞老人放在了儿子脸旁,和儿子相互依偎着,温馨而又幸福,儿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球在眼皮里慢慢游动了一下,儿子知道,小莲来了。

一切布置好后,小莲把几个大灯一个一个关掉,只留下儿子床头那盏,圣诞树被灯光照得频频闪动。小莲弯下腰把脸贴在儿子脸上,她用一只胳膊轻轻搂着儿子的头:笑笑还记得咱们上一次过的那个圣诞节吗?你搂着我给我唱圣诞歌,她吟唱起来:我心里会一直有你的,未来的路很长,大家都要微笑面对……最好的圣诞礼物就是,你温柔的笑颜……

有两串泪水从她眼角悄悄滑落下来滴在儿子脸上,儿子睁开了眼,目光呆呆地望着小莲。

妻眼圈红了,我心里也难受至极……

圣诞节过后儿子已经有了意识,赵大夫说再有几天儿子就可以出院康复了。看着儿子病情一天天好起来,我们紧张着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儿子有了意识的第一句话:我怎么了?这是在哪?

我们没有隐瞒儿子,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小莲呢?儿子失落地看着我们,妻编了个谎话说小莲母亲生病住院了,她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妈妈。儿子不再追问,相信了妻子的谎言。

那天过完圣诞节,小莲早上走的时候对我和妻子说她可能暂时不能来了。妻问为什么?小莲犹豫了一下说她需要给自己和她的父母一段时间好好想想。妻不太理解,但我已经完全明白了。那天小莲是哭着走的,我和妻都看见了。

儿子快要出院的那两天,邢大姐老伴儿也有了意识,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早上邢大姐正用热手巾给老伴儿擦脸,老伴儿的眼睛睁开了,他看着邢大姐,慢慢把嘴张开。

啊?有话想和我说是吗?邢大姐惊喜地把脸转向我们,你们快看!我们可以说话啦!说着邢大姐又把脸转向她老伴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老伴儿嘴唇微微动了动。你说什么?因为没听清楚,邢大姐又把头向下低了低。老伴儿嘴唇又微微动了动。什么?我听不清楚?这回邢大姐把耳朵几乎贴在了老伴儿嘴上,你慢慢说别着急。老伴儿嘴唇吃力地张合了几下。这回邢大姐好像完全听清楚了,她把头抬起来,一只手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们听见了吗?她吃惊地看着我们,他说,我──爱──你──

邢大姐喜极而泣。

出院那天,我们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儿子,走出重症监护室的时候,看到邢大姐和老伴儿正笑着向我们挥手。妻说,你看,老人都能把手抬起来了。我说那都是邢大姐的功劳。

这对老夫妻。妻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时,儿子找我们要手机,他要给小莲打电话,问她怎么今天没来接他出院?我们的心情一下又变得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