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西岗村虽然村庄不大，却出了不少文化人，梁尚就是其中的一个。梁尚在县文化馆担任馆长，喜欢写作，喜欢谱曲，常有作品在报刊上发表，也是一方名人。腊月里梁尚回到了深山老峪的西岗村，怀着满腔热忱给村剧团编写了一个表演唱，名字叫做《三个老婆夸老汉》。梁尚经常回家，对村里的情况比较熟悉，他写的表演唱都是村里的真人真事，那三个老汉一个是呕心沥血的村小学校的模范教师，一个是清正廉洁办事公道的村委会主任，一个是救死扶伤全心全意为百姓看病的医生；那三个老婆也不让别人演，就让这三个老汉的媳妇上场，让她们用自己的真情实感，去歌唱自己的男人。至于他为什么只写三个老婆夸老汉而不写四个、六个老婆夸老汉，梁尚有着自己慎重的考虑：一是这三个老汉事迹突出，值得一写；二是他们的媳妇都有一定的表演才能，都是村剧团的尖子演员，演出戏来让人爱看。梁尚想，男人能干女人能演，生活中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天助我也！

节目一经排练，立刻受到了乡亲们的关注和好评。鼓乐一响，围观的人们峰拥而来，哪怕是深更半夜，哪怕冷得滴水成冰，都有人站在场地旁边鼓掌喝彩，梁尚为此很受感动。

那一天梁尚起床以后发现天下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飘飘悠悠洒下来，天地之间一片祥和，一片宁静。他轻轻地打开大门时，看见二婶顶着满头雪花站在门口，那张粗糙的脸被冻得通红。

梁尚吃惊了：婶子，您有事？您不冷？

二婶笑了，拍了拍衣襟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你的表演唱好是好，可是你为什么只写了三个人？

梁尚说：婶子，您说我该写几个？

二婶说：你应该写四个。常言说好事成双，你多写一个怕什么？

梁尚从头到脚把二婶打量一番。二婶已经四十五岁，在村里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村民，泼辣倒是泼辣，爽朗倒是爽朗，但她好像不大喜欢唱歌演戏，也没看见她参加过村剧团的活动。今天她能够对这个表演唱提出意见，让人很难相信！

梁尚不好把自己为什么只写了三个人的真实意图告诉她，他怕冷了二婶的心。梁尚说：婶子，您在雪地里冻了半天，谢谢您对这个小戏的关心。您的意见很好，我可以考虑再多写一个老汉……

梁尚想把二婶请到屋里说话，二婶说：大侄子，咱们一言为定，我走啦！

白天排戏的时候，梁尚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二婶在排练场地跟着鼓乐大大方方地唱，大大方方地扭，嗓音竟然很好听，身段竟然很好看！梁尚想，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二婶这不是个表演天才么？可惜呀可惜，可惜二叔已经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离开了人世，她不能上场夸奖自己的老汉！梁尚想，缺了二婶来演这个夸老汉的节目，真是天大的遗憾！

晚饭之后，梁尚来到二婶家里。他想对二婶今天的表现夸奖一番，二婶却说：梁尚，那个老汉你考虑好了没有？

梁尚说：婶子，我正在考虑……

二婶说：你别考虑了，我早考虑好了。你知道杨成么？这样的人你不写，你还能写谁？

梁尚当然知道杨成。这个老汉在村里是个收破烂的，天天走街串巷，收买那些废铜烂铁，瓶瓶罐罐；他还白尽义务给村里打扫卫生，把大街小巷清扫得很清爽，很干净。当然梁尚更知道，杨成老汉脾性厚道，心地慈善，他自己省吃俭用，却用卖破烂的钱先后资助了村里五六名贫困学生，极受乡亲们的尊敬和称赞！

梁尚说：婶子，杨成大叔积善行德，无私奉献，当然可以写，可是……

二婶说：可是什么？

梁尚说：可是他是一个单身汉，谁出场夸他？

二婶说：哟，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呀？我出场夸他，你看行么？

梁尚笑了：婶子，这个节目是有界定的。这个节目是真人真事，是自己家的那个真老婆夸奖自己家的那个真老汉，虽是演戏却不是演戏，你……明白了吧？

二婶说：生活就是戏，我就先扮演这个角色，我就先把杨成唱一唱，夸一夸，你……明白了吧？

梁尚说：婶子，您不怕人笑话？

二婶说：谁敢笑话？你赶紧回家给我编词去，别磨蹭啦！

从二婶家里走出来，梁尚又在街里转了几圈：天上月亮很好，地上积雪很厚，他很喜欢将近年关的家乡的夜色。等回到家里时，发现桌子上有个长方形的纸包，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本红光闪闪的结婚证书，原来二婶和杨成老汉已经办理了登记手续！

二婶什么时候送来的呢？

作者简介 赵新，1939年生于河北阜平。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曾任保定市作家协会主席。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张王李赵》《婚姻小事》，中短篇小说集《庄稼观点》《河东河西》，小小说集《赵新小小说100篇》《鸡不叫，天也明》《拉着小车散步》等。有作品被翻译到国外，有作品被改编为影视作品。曾获冰心文学图书奖、第五届全国小小说金麻雀奖、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