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想躺进高价墓地
来源：人民公安报 | 非歌子 2018年05月04日08:55
1
朋友的爸爸在前一天过世了，是心脏问题，走得很突然，一家人都没能做好准备。
我来到火葬场，看到火化炉焚烧尸体的样子。
头骨和骨头纷纷裂开，发出噼啪声。从裂缝和凹陷的五官里迸发出橙红色的暖光，就像日出到一半时的光辉。
工人把铁锹伸进炉里，不断地敲碎骨头，好让它们碎得更均匀一些。
出炉的时候，骨头的边缘还有裙带似的火星在跳动。
尸体就这样变成了碎片，全程一共20分钟。
2
朋友一家为安葬的问题陷入苦恼。虽然遗嘱早已躺进牛皮纸袋，但其中并没提到埋葬的事。
家中长辈认为该入土为安，买一块依山傍水的墓地，让亲人在四方形地底空间长眠。
不过看中的高级陵园至少起价8万，甚至还有一块标价17万的奢侈陵园。
假如挑选廉价些的墓地，一块卧碑便只需不到6000块钱，可墓与墓排列得密密匝匝，放眼望去好像一块巨大的键盘，令人透不过气。
要不然海葬好了。既能回归自然，又能放飞一群白鸽。
可是提供的船只只能到达塘沽渤海湾，从天津到太平洋，想到达那样海阔天高、纯净而辽阔的地方，要走的路太远了。
实在不行就做成钻石吧。
在实验室中模拟地底高温高压的环境，利用骨灰中的碳元素萃取出金刚石。那是真正的钻石，不到1克拉的话，也就万把块钱。
可是，人死之后，真的想被活着的人提炼打磨，然后挂在脖子上吗？
既然已经走完人生，真正想要的是远离束缚的自由吧。
离原定举行葬礼的头七越来越近了。而死掉的父亲真正的心愿，谁也不知道。
3
朋友瞒着家人，偷偷找人作法了。住在高级公寓楼的大师数点着钞票，信誓旦旦地告诉朋友两天之内必得到答案。
然而两天过去，什么音讯也没有。
托梦这种事是不是只是一厢情愿呢？人死后便不再与活着的人互动，离开了眼前的生活，再次梦见这种事是大脑编造出的谎言吧。
从思念的回忆中诞生出的谎言。
朋友最后还是向家人妥协，打开一份高级墓园的宣传册，将爸爸的骨灰深埋在松柏环抱的宁静乡野。
事情结束后，我们在墓园门口告别，我到附近的农家乐买了一只活公鸡，让老板杀了，带回城里。
4
我把公鸡带进了一处居民楼旁的小院。
在院落废弃前，这里曾是一个派出所，所长在一次执勤中为了救人而牺牲。
从那之后，院子的后方就植起了一棵桃树。
几个男人已经站在树下，年岁和我爸爸差不多，都穿着警服。他们是所长的朋友。
他们接过我手里的鸡，和地上另外两只放在一起。接着几个男人挥动铁锹，在桃树下埋了它们。
我们面向桃树鞠躬。
每年忌日的时候，我们都会这么做。
“谢谢你，所长。”我说。
抬起头来，只见桃树的树冠朝向天空伸展，扑簌闪起了银亮的光芒。
大家消失了，却有一个人站在树下面对着我。像在说话，又好像在请求我走近一点。只是不论我怎么努力，都只能看清他肩膀上下的高度。
所长与犯罪分子搏斗，将我从血泊中救出。虽然被人救回一命，却因此好像能看到些存在于这世界边缘的影像。
面前的人好像有些留恋这里似的，在树旁绕着圈子，用手摸了摸粗糙的树皮。
是朋友的爸爸啊。
在我恍然意识到的时候，影像消失了。
绿油油的桃叶再度摇曳起来，当初所长的骨灰撒在树苗下，被大家呵护成长，已经是种下它的第15个年头了。
大家活在所长没能活到的年龄，看着桃树逐渐长成需要人架梯子才能够到顶的高度。
朋友的爸爸是在遗憾这个吗？他也想以这样的方式长眠吗？
与其在花岗岩石碑，在大海，在金刚石，甚至在太空中寻找安息，其实想要的只是这种简单的方式。
每年开不一样的花，每年结的果也有多有少，每一颗果实的滋味也都是不同的。
但无一例外，当想念着他的人吃到果实时，便觉得连时间的走动也变得模糊了。
就好像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桃花已经开过了，在5月初的风中静静孕育着8月的果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