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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性别身份,同时与大时代对话 孙频作品研讨会在南京举行

来源:文学报 | 傅小平  2018年04月27日07:21

孙频

孙频是“80后”作家,她的写作却是如评论家吴义勤所说,是一种非典型的“80后”写作。当然,“80后”本不该有,也不会有一个统一的写作面貌,大多数读者却对这一代际的写作形成了某种既定的概念和印象,孙频的写作就像吴义勤说的,绝不是那种概念的、符号的或者时尚的写作,她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个性,有很高的辨识度,也因此在较短的时间里引起了文坛的关注。正因为孙频的独具个性,她的创作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观察 “80后”写作的角度。

以吴义勤的理解,当今消费文化、时尚文化背景下的文学趣味是偏软、偏轻的,1980年代以后的人更是如此。但孙频的小说却是非常沉重的,她的小说处理了一些很特殊的题材,她要处理的都是当今社会人们面对的许多精神的、身体的、思想的难题和困境。“某种意义上,她写的是精神或心理分析小说。她写了这个时代里人性疾病的隐喻。她小说里的主人公都是有病的个体,病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涉及从身体到精神、社会、家庭、婚姻等多个层面。她小说的色调是很昏暗的,但给人的冲击力、给人的精神感受是剧烈的,其中包含了非常大的力量。”

有意思的是,孙频的小说基本上都是用的第三人称,而“80后”作家居多以第一人称写小说。在吴义勤看来,这也是孙频有别于同时代写作的一个非典型的表现,这使得她有了一个客观的分析视角,便于对主人公的现实、伦理,乃至精神、灵魂进行深入的探索、解剖。而孙频用第三人称写小说,同时又有着很强的主观性,这与她对人物的极端化处理是分不开的。“从某种程度上讲,孙频的小说给我们这个时代提供了某种精神分析、心理分析的标本,对于认识我们今天这个社会有着比较强的现实意义。”

但凡事都至少有两面。如吴义勤所说,孙频用很好的,甚至是过于华丽的语言,来处理一些非常残酷的题材,使得小说形式与内容之间构成一种意义、情感、人性的张力,但这样的语言风格与她要处理的题材和内容之间,有时是有隔阂的。另一方面,吴义勤认为,孙频的小说用笔太狠,对于人的解剖、对人性的认识太狠。但要把人推向极端,把所有灾难都推到一个人身上,虽然对在极端化语境下分析人性是有好处的,一味如此,却会让人觉得她笔下的小说情境,人性的走向都带有一定的预设性,让你读了开头,就能感知到小说最后的结局。

当然,能预知到结局对写作来说未必是问题,有很多小说一开始就告诉读者结局,甚至预设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或可商榷的是,如青年评论家金理所说,朝一个狠的方向去写,是不是能同时看到往狠里写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可能。作家其实也是可以用一种平静的方式去写哀痛的。再比如,像青年评论家金赫楠说的,孙频选择了一种独特的叙事策略,表达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基本看法,也塑造了自己独一无二的辨识度。但要保持这种优势,或许就得做些改变。又比如,如青年评论家丛治辰所说,稠密的叙述语言,包括稠密的情节安排,是孙频写作的一大特点,但太稠密了,会不会导致叙述节奏的缺失?孙频太关注性别身份,使她的小说有极高的自足性或封闭性,也因此有着饱满、犀利的力量,哪怕在饱含温情的时候,都能让你看到入木三分的讽刺性。但过于关注性别身份,会让女性作家的写作陷入封闭性,而这样的封闭性,也会使得她们跟这个时代有些脱节。

相比而言,评论家张莉倒是激赏孙频的女性意识,她不认为这是一个缺点。因为孙频的女性意识有自己的特点,她把女性推到一个极端,但并不是自恋,而是加以深入地分析,把它呈现出来,她并没有想去美化它,而是深入描写女性内部的黑暗。“孙频能剖析这种黑暗,对于中国新一代女性意识的写作是一个重要的推动。她这种带有强烈性别意识的写作,也是一种有力量感、艺术感的写作。”

事实上,孙频对自己写作的优缺点有充分的自觉。所以,她一如既往写性别身份,同时尝试在作品中与大时代对话,而她努力的结果,就像青年评论家刘大先说的,使得她的一些中短篇小说呈现出了一种宏阔的气象。“虽然这些小说篇幅比较短小,却有着比较大的容量,孙频也试图在人物命运背后融入大的背景。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尝试。”当然,诚如丛治辰所说,即便在大时代面前,孙频依然用她女性的方式去体会,并且与之对话,她可能挖到了另外一种深度,但她跟历史与时代的对话,或许到现在为止,还是存在“两张皮”的现象。“不管国家的剧变,还是时代的剧变,对于孙频的写作来说,都是男权的另外一种表现方式。”

何以如此?在评论家贺绍俊看来,这可能和孙频偏向表现主义的写作手法有关。表现主义强调主观情感的表达,不像现实主义、写实主义那样立足于对细节真实的描写。表现主义更在于作家让自己的情感通过人物和故事能够很充分地展现出来。“也许是这个原因,读孙频的小说会发现她的每一部小说讲了不同的故事,但情绪情感可能有相似之处。”以贺绍俊的理解,由此会带来一个问题,就是人物个性缺少变化。这或许同样是孙频的写作特点使然,表现主义不怎么追究人物鲜明的个性,并要求每个人物都和自己的身份相吻合。所以,孙频会把她的一些观点,通过人物,甚至通过对话直接表达出来。而且不管这些人物出身什么样、性格什么样,他们都用同样的语调来表达思想。“但我觉得,让底层的人说很深刻的思想未必是合适的。不同身份的人物理当有不同的表达方式,说不同的话。”

但以评论家张光芒的理解,我们想当然以为什么人物就一定会说什么话,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不理解。他以孙频小说《不速之客》里面的女主人公为例表示,我们很多人恐怕都没遇见过这样为了找到主体的尊严而主动献身的女人,但我们没遇见,不代表她们就不存在。很有可能,这样的女性将来会越来越多。通过这个人物,孙频其实揭示了一个我们可能还没正视的现象:精神隐疾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从这个意义上,张光芒认为,孙频在不断地发现生活。在她的笔下,同样一个人,也经常变换着身份,他可能这会儿是底层,过些时日又变成了另一个阶层,她在解构一种传统的底层叙事模式,并以自己的方式来扩大底层叙事的范畴。

那是不是说,孙频的小说就因此变得多样化?孙频也的确有多样化的一面,就像丛治辰说的,她处理了一些不怎么常见的题材,也写过城市化过程、农村、校园等等,虽然最后关注的仍然是女性,跟男权之间的关系、女性受到的侮辱、伤害、羞耻等等。但评论家洪治纲直言,在孙频的小说里能看到比较明显的情节同质化的问题,比如说《一万种黎明》和《不速之客》两篇小说在结构和情节上是类似的。这不排除孙频和一些当代作家也偶尔陷入了惯性写作的状态,但洪治纲觉得需要警惕的是艺术思维同质化的问题。“孙频的小说人物关系大体类似,人物性格大体相同,以偏执和极端,甚至还多少有点变态为主。小说的主题和美学趣味也基本相似。这可能是某种既定的艺术思维使然,我觉得需要警惕一下。”

评论家何平显然觉得一些批评有苛责之嫌。在他看来,评论家的评论,大多建立在庞大的知识体系上,以此去应对一个当代作家的作品,有时对作家是很不公平的。“一个作家要只是写了一两部好作品,会给我们写得好的印象,但一个作家写了比较多的好作品,反倒容易带来审美疲劳,然后让人产生同质化的印象。但我觉得评论作家‘同质化’这个词的时候,还是应该谨慎一些。因为有些小说从表面上看,会让你感受到同质化。但如果深入下去,或许会给你不一样的印象。”

换一个角度看,批评家、作家某种程度上的苛责,正因为对一个作家的创作有期待。作为作家同行,作家范小青对孙频的写作就抱有很高的期望。她是以与孙频同时代的作家为坐标来看待孙频的作品的。在她看来,与很多同时代作家相比,孙频的作品特别饱满。因为在范小青印象中,“80后”、“90后”的写作往往想象更多,但是干货不足。同时,孙频的小说有自己的特质。“我经常会说读孙频的小说会感觉到刀子在玻璃上划,我不评论这个特质是好还是不好,但这是孙频独有的特别的东西。她在文坛上迅速引起关注,也因为她有自己的特质。”

无论如何,对于一个作家来说,首要的是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就像孙频自己所说,因为出生地、生长环境、性格、阅读量等各种方面的影响,有的作家是开阔的,厚重的,可俯瞰大千世界和百态人生,作品也磅礴大气。有的作家是向内的,幽闭的,但也是更为纵深的。“我觉得文学最忌讳盲目模仿,一个作家应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写作方式。”